首发:~20-30
晏停云止住喘意,侧身退后一步,等着猫咪吃完肉干,给它让出回家的通道。他认得这只猫咪,是东家阿婆养的,常来他这里偷肉吃,也算老相识了,半点不怕人。
“晏先生,晏先生!”
是东家阿婆的声音,晏停云听到呼喊,回头望去,“小咪在这里,阿婆来抱它吧。”
阿婆五六十岁,人却精神。推门走过来,提着只竹篮子,讲起话来噼里啪啦的,还掺杂着乡音,教人听不太懂,却很是亲近。
“哪个要找小咪,是阿婆早上采了菌子,正想给你送过去,不值什么钱,就是吃个新鲜。”
阿婆很喜欢这娃仔,他是去岁搬来的,眉眼长得清峻,往那儿一站,长身玉立,很像样子。
当然,阿婆是形容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词的,却见了就想塞给他一片腌肉、一把青菜。更何况,他为人也好,正教着西街的小娃子们识字,小娃子们都夸他好耐心呢。
晏停云连连摆手,阿婆却笑,不过是几颗菌子,他便这般窘迫,娃子们讲什么君子端方如玉,许是就这样哩。
“教娃子们认字你都不肯收钱,小咪吃了你多少肉干,还和阿婆客气什么。”
阿婆将竹篮子塞到晏停云怀里,抄起地上的猫,同他告别,“晏先生,咱们这儿日光好,多出来坐坐喽”。
晏停云应了,阿婆却依旧放心不下。这娃仔哪里都好,就是总扎在他那院子里,一天也不出来,一扎能扎上好几天。
可家里也就他一个,也不见他多养些草木、猫狗,孤零零的,可怜见啊。快活些才能去病气哩。
晏停云进了门,走过一方影壁。庭院静无声响,只有溪水淙淙,流过幽绿的花木,投影照水。
庭院不大不小,四五间屋子。院子里几从花木,一处石桌石椅,都是旧主人留下来的。
他将竹篮子放在廊下,走向疏光处的小佛堂,石子小径上杂草蔓长,露水沾衣欲湿。
小佛堂窗格细密,窗纱也不太透光,厚重的木门打开,光影乍透进来,浮光明灭,照在神龛上,神像晦暗不明。
那是一尊菩萨抱镜。那菩萨趺坐在云团上,彩漆斑驳,碎痕密布,不甚出奇。面目虽也是长眉细目,却不知如何雕就的,不显慈悲,反多妖异。
而她怀中铜镜,却似是新磨,锈绿不生,镜中时如水面似的,有光影凫游。映着供台上一枝白玉莲花,花瓣细长,片片雕就,含苞紧闭,盈润透光。
供台里香火昼夜不息,烟雾如同层层云霭,被吞吐进白玉莲花中,一片渺渺。此时香烛未灭,黄纸半燃,反书符文朱砂写就,色泽猩红似血,“为飨为食”几字狰狞蜷曲。
唐时多志怪,传闻亦有令妖者,有书《广闻略记》曾载:“有妖师负怨望,取骨为器,以身为飨,献于妖母。得妖如子,驱之乱国。帝斩妖脉,逐妖鬼于华夏之外,而后神怪不生,唯王者不去处异也。”
得妖如子?真耶,非耶?
今人已久不闻妖鬼事,纵得妖师之器,又如何知真假呢?
晏停云注视着那莲花台,莲花台依旧吞云吐雾,沉寂无声。
他从袖中伸出手来,抚上那莲花台。手腕上紧缠着的布缕落下,伤口挣裂开,濡湿暗红的血流到他掌心,被摩挲到莲花台上,染上一片血红。
晏停云面上全无痛意,他定定瞧着莲花台。白玉莲台模糊照出他沉沉面色,双眼如同无波古井,幽深沉寂。
滋啦滋啦,血落在莲花台上,冒起一连串的小气泡,而后沁入花台。莲花花尖处晕开了一点红,又逐渐向根茎处蔓延。
这样一瞧,莲花台确有两分生机了……
今夜的月亮,比往日更亮,亮的有些刺目,连那月宫中的重峦叠嶂,也比往日更清晰。
夜深人静时,犬吠声无。月华乍泄,万道金丝,洒向万万里河山,鸟兽伏拜,草木浸月。
莲花台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泛起盈盈微光,忽有金丝从天幕而来,自铜镜上划过。镜面水珠迸溅、天星乱坠,闪过一串银色的光,亮的惊人,光又连珠串似的落在莲花台上。
神龛之前,莲花台上忽生了袅袅雾气,在半空中聚拢、凝实,化作人形。
莲台自生,她缓缓落下,也如那菩萨跌坐着。黑雾缭绕在她周身,如同长绸,流水似的,顺着她曼妙起伏的曲线,垂到脚尖之下。
她与那铜镜相对而坐,铜镜并不照人,依旧如水面光珠坠落。而她自知貌美,拿着把小梳子,翘着盈盈一截皓腕,一下下梳着乌发,如墨如云。
“祖婆,您说男人更愿意为女人死,还是为血脉死?”
她将梳子掷到一边,趴在铜镜前自言自语,声音清脆娇甜,谈及生与死的时候,如山林野兽,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残忍。
铜镜不答,昏黄的镜面中,仅有雾气浮游。少女却兀自笑了起来,她指尖点在莲花台上,沾取了一抹血色。
如此,她仿佛满意似的笑了一声,在自己眼角轻轻一抹。而后手指搭在唇上,舌尖轻吮,将残血吞了下去。
清辉万里,月照河山,百二十年帝流浆,为妖补命。她推窗向外望去,众妖拜月,天星如链,遥相指引。她不由探身过去,似要抬手抚星,黑雾在她身后翻滚涌动。
夜风吹衣,长廊中传来几声低咳,有脚步声跌跌撞撞,愈来愈近。
她被惊动,倏然转过头来,双瞳碧色,让人想起那明亮澄澈的绿宝石,青鳞上折射光彩的竹叶蛇、江河高山上森森密林,无尽妖异与美丽。
“啪”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她又化作一阵烟,钻入莲台之中。
第二章
天地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行走在狭长、空荡的长廊里, 如同行走在凝稠、黏滞的水中。他想要挣脱,却无从用力。躯壳里,灵魂尖叫嘶喊, 他向四周胡乱挥手, 却什么也打不破。
晏停云奔跑在长廊里,他的脚步很重, 跌跌撞撞的扑到小佛堂前。撞开门, 跌在神龛之下。
小佛堂里依旧空空荡荡, 只有帘幕随风而动。月光从窗外投进来,冷冰冰的打在佛像上,那长眉细目, 比白日里更不近人情。目所及处,全无一点生息, 静得像一座鬼窟。
夜极静,又极嘈杂。他又听到锲钉子声、填土声, 指甲划在石壁上的声音。人言切切, 从四面八方扎向他,扎的他头疼欲裂、鲜血淋漓。
晏停云剧烈喘息着, 跌坐在神龛前。长廊外,露水深重,他的足袜被打湿。入夜之后,青石地板冻人刺骨,他却恍然无觉, 入了魇一般, 无意识的扣挠着石板缝, 面色惨白如纸。
在他身后,神像依旧高高俯视, 无喜无怒。
晏停云陷在魇中,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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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扣挠破了,指甲迸裂,却仍不停歇。青石板上划出细小的白痕,又被血染红,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哗啦”,莲台里的那只妖被引诱,如拨开湖水似的,拨开铜黄的镜面,晕开重重粼光闪烁的涟漪,袅袅探身,如雾如烟。
妖盘身在莲台上,仿佛观望。而后雾气潮水似的涌出,贴着梁柱而过,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俯看下来,虚凝人形,贴在晏停云脸侧,细细的端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