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百一十一章 身死
散了朝会,谁代替耿炳文挂帅出征的事情依然没个定论,庄严的金銮殿仿佛变成了菜市场,以齐泰和黄子澄这对以往的黄金搭档为两面旗帜,各方官员摇旗呐喊,吵得真如泼妇骂街一般。
徐增寿跨过中山王府的大门,身上的官服都还没脱,就直直走向了书房。
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他知道的事情远比普通官员要多,尤其是军事方面的。
昨日战报到了金陵,陛下就已经召人进御书房商议一轮了,换帅一事几乎昨日就定了下来,也不知道齐泰今天是发了哪门子疯要顶撞陛下,但现在看来人选怕还要吵上些时日,只是增兵一事却是板上钉钉了。
三十万大军只剩下不到几万苟延残喘,如今还要增兵姐夫的压力可想而知,真定如今被围,以耿炳文的能力,姐夫怕是不容易打进去,别到时候被拖死在真定,那就麻烦了。
对于耿炳文的能力,徐增寿是没有丝毫怀疑的,他不像陛下那样只因为一场败仗就对耿炳文的评价有任何改变,如今有了真定城,耿炳文是怎么都不会再犯错了。
犹豫片刻,他拿过一张宣纸,磨好墨慢慢写了起来。
“朝廷增兵换帅未定真定不可久留,当收兵北归,徐徐以图”
能做的其实也就这么多,徐增寿面对这种挣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中山王府和燕王府的关系不是轻易能撇开的,大哥既然要做那铁面无私的朝廷忠臣,自己怎么也要替姐夫做些事情才是起码不能让他死在战场上。
倒是顾成那小王八蛋自己明明嘱托了他战场相见留姐夫一命,他怎么干脆投到了姐夫那边?自己要是有那小子下注一半狠,也不至于这些时日在金陵如此煎熬了。
摇了摇头,徐增寿将信封口塞进袖子,准备待会儿出门去五军都督府时顺便将信寄出去,可还没发呆多久,书房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徐辉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因为背光看不清表情。
徐增寿一向是有些畏惧和敬重这位大哥的,他站起身子:“大哥。”
徐辉祖没有动弹,视线慢慢扫过书房,然后停在了那墨汁尚存的砚台上。
“拿出来。”他的声音冰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飞雪。
徐增寿愣了愣:“什么?”
“你给燕王写的信。”
于无声处起惊雷,徐增寿瞳孔猛地一缩,然后竭力平静了下来:“大哥开什么玩笑?”
徐辉祖没有走进来,也没有面对阳光,依然看不清表情:“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还没长大,会犯些小错,毕竟中山王府有我撑着,你不需要考虑太多,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的胆子居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他的手上出现一叠宣纸:“从四月到八月,从燕王出京到真定之战,你一共给燕王写了十三封信,粮草转运兵力布防朝堂风波均有涉及,如今你还打算再写一封?”
徐增寿的视线落在那叠宣纸上,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
已经没必要问是谁做的了但应该不是大哥,以大哥的性子,一开始发现就会把自己禁足。
只能是朝廷或者燕王府的路子出了错。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大哥准备怎么办?”
……
“混账,混账!朕就说三十万大军怎么会逢此惨败你可是朕的大都督!”
“朝廷要增兵,京营兵马势要四去其三,应天府外实而内空嗯?你这封信送出去,是要那燕逆一路杀进金陵城,取朕的首级不成?!”
御书房内,朱允炆脸色铁青,抓着那几张宣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犹然不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跪在下面的徐辉祖和被五花大绑的徐增寿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整个大明军职最高的官员,居然背叛了朝廷,私底下给燕王通风报信!
徐辉祖脸色灰败,劈面给了徐增寿一耳光,又深深跪了下去:“陛下,臣也是今日才发现的我徐家满门忠良,不料竟出了这等事情还请陛下发落!”
“发落?”朱允炆咬牙冷笑,“还有什么好发落的?来人啊,把他给朕拖出去明正典刑!”
徐辉祖面色一变:“陛下”
徐增寿也有些慌张起来:“我徐家有丹书铁券,陛下杀不得我!”
“丹书铁券?谋反之罪,丹书铁券不保!”
“谋反?陛下只知怨天尤人,难道从不反思己过?陛下御极一载,便天下大乱,难道不是陛下执意削藩引起的?先帝三十年励精图治,才造此盛世,陛下却要削藩改政推行上古周礼?贤在何处,仁在哪里?”
“呀!”朱允炆恼羞成怒,一张脸真是扭曲到了极点,发出类似宦官的尖锐叫声,直让人耳膜发疼:“你该死!”
眼见陛下动了真怒,徐辉祖深深俯首:“陛下息怒!此乃臣管教不当,还请陛下削徐增寿官爵,让臣带其回府,禁足终生!”
御书房外,年轻的宦官手拿拂尘,听着御书房内的咆哮声,对着送膳过来的御膳房内侍摆了摆手:“去去去,别惹陛下不开心,还用什么膳?”
此时的御膳房众人也听到了那声尖锐吼叫,直吓得魂不附体,哪儿还敢进御书房?于是齐齐转身一溜烟儿逃了出去,名叫怀恩的年轻宦官眼珠转了转,追上一个年轻宫女,将朱允炆打碎的茶杯碎瓷塞进她手里:“把这些碎瓷也带出去!”
眼神交汇,几个词从怀恩嘴里说了出来,那年轻宫女愣了愣,随即猛然反应过来,点头后忙不迭地追上了远去的御膳房众人。
怀恩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回了御书房外,朱允炆的咆哮声还在继续:“禁足?朕要他死!”
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朱允炆取下挂在墙上装饰用的宝剑,大踏步走下台阶,跪在地上的徐辉祖身子动了动,却没有拦在朱允炆的必经之路上,只是不断地叩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长剑刺进了他三弟的胸膛,恶狠狠毫不犹豫地穿透了血肉。
大明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无声地看向自己的大哥,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大哥”
……
从租住的房子走出来,纪纲松了腰带在巷子深处美美地放了放水,才走向了那个摆在巷子口的饼摊。
这里离秦淮河很近,原本纪纲是打算省下租房子的钱,干脆就住在锦衣官署里的,但后来发现实在有些不方便,这才在外面找了房子。
虽然是秦淮河,但这里青楼不多,反而有些像是后世低矮破落的棚户区,住在这里的多半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一片片房舍挤在一起,货真价实的斗室陋居,这一片最让官府头疼的还是失火问题,实在是因为太多人自己生火煮饭了,虽然加了些人间烟火气,但一旦烧起来那可真就是一烧一大片了。
至于治安?打不死人就行。
买了块饼,纪纲啃了两口,总觉得今天的饼有些无味,现在他日子虽然阔了,但有趣的是反而不去赌钱也不好以前那几口酒,反而是把钱都存了下来寄回了山东老家,毕竟每一天都活在提心吊胆里,好像也没心情捡起以前的消遣方式。
这种担心在今天尤为严重因为裴大人让他送出去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中山王府徐增寿徐都督的东西。
他确定这件事儿办得漂亮,查不到锦衣卫也查不到秘谍司,但他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因为金陵城里有很多条线,其中一条线就是中山王府的徐增寿徐都督。
他现在就要去看看另一条线有没有东西送出来。
这条巷子叫乱石巷,每天他都会来看看,但一直没什么消息送出来,根据顾怀的说法,其中一堵石墙上有一块红砖,取下红砖就能看到能活动的石头,如果石头后面有东西,那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回北平。
倒也不用担心被人拿到,因为上头是暗语。
纪纲是个很小心的人,因为每天都要来,所以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特意租了房子培养起了自己吃饼的习惯--虽然那饼是真他娘的难吃。
一如往日,吃完了饼放完了水,纪纲如同消食一般走过那堵石墙,习惯性地又解开了裤腰带,动作驾轻就熟地将手伸进那石头后面。
他本来以为会和平时一样空空荡荡,但这一次他的手指却碰到了一张纸条。
纪纲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条拿回手里,又将石头放好,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