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献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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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还好对面领军的不是马将军，否则我桃花寨便要危如累卵了。所以说纵是官军甲坚兵利，说到底还是要将官指挥调度得当，后勤充沛，士卒用命，否则空有利器，发挥不得，还是得吃败仗。”马扩的话不仅令赵峥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便是其他在场的头领心里也不免生出侥幸之感，原本热烈的氛围冷了场，铁梨花略一思索，圆场道。

“对哦，当日俺们起兵时，便是连刀枪都不全，拿着锄头、连枷不也上了吗？打仗，关键还是看人。”铁梨花的话好似点醒了众人，边二十八点头道。

“是啊，娘子说得对，征战不仅仅是双方攻防，策略如何，时机对否，人心相背，都起着作用，洒家适才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马扩拱手歉声道。

“哈哈哈，马将军是给我这个没读过《武经总要》的乡野村夫开开眼，我岂会不知好歹。”赵峥笑着打着哈哈说道。他听了铁梨花的话，心里豁然开朗起来，果然是“唯武器论”要不得，若是钻了这个牛角尖，那宋军岂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强军了，后世哪还会有“窝囊宋”的雅号？小米加步枪也打不走运输大队长了，武器、人、战法，三者的结合，才是战场争锋的关键，再高一个纬度，政治能力、动员能力、战争潜力那才是取胜的王道，纠结这一两样神兵利器有个卵用，即便是发明了先进的火器出来，没有强大的经济保障，便无法支撑武器的生产和消耗；没有政治保障，则无法发动、招募到源源不断的兵源；没有充分先进的思想教育，则无法提高每个士兵的思想觉悟，不能激发出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军心士气就会变得脆弱不堪；没有充分完备的训练，则无法令军队产生有效的战斗力，让士兵掌握保命杀敌的军事技能；没有合理的战术和临阵指挥，则会事倍功半，凭白造成损失，如是等等，这并不是随便一个现代人都能够三言两语，反手便能解决的问题，就是赵峥自己也认为自己充其量能够起到些开创性作用，但面对繁琐细致方方面面的具体实施办法和工作，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

“岂敢，岂敢，哈哈哈哈。”马扩也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又缓和了下来。

……

王忠的中军帐内。

“混账东西！你这厮出的什么馊主意！害我损兵折将，丢脸都丢到家了！”气急败坏的王忠把自己的怒气全都撒在了案上的物件身上，乒乒乓乓砸了一地。

邱进站在地上，手足无措，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暗骂王忠无能，还拿自己撒气，但现在势如骑虎，自己已把桃花寨得罪得死死的了，若是这厮拍拍屁股跑路，自己身家性命都堪忧，眼下只有忍一时之气，拉住这厮死磕到底，对于邱进而言，毫无退路，他脸上陪着笑脸，说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全怪小人不查，怎知那伙贼寇有这许多火油。”

“呸，你还有脸说，令本将凭白损失了这许多兵马、箭矢，总管那里还好说话，若是让安抚使知了去，这窟窿却怎的填补遮掩？！都是你这厮生出的事端。还有你说的什么火药攻城，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这火药一出，定能炸得关上灰飞烟灭，那是什么玩意儿？！”王忠骂道。

邱进听了心里来气，暗骂这王忠无能，反来怪他，原来邱家庄上有一匠户，原是在东京城做药发傀儡的，是当时出现并流行的一项烟花杂技，流传到赵峥那个时代依旧存续，在现代浙江民间称作“放花木偶”，在当时，大城大邑，每逢庙会、祭祀等重大节庆活动，必有“药发傀儡戏”，表演时，在一根长度为13至15米的毛竹竿上，隔层装置特制烟花轮和身穿光腊纸服装的木偶，当最低层的烟花轮引线点燃后，会逐层喷放艳丽火花，带动木偶表演，跟现代庆典燃放烟花一个道理。

那匠户家上一代在一次表演前出了事，堆放的烟花发生了爆炸，造成附近许多房舍坍塌，死伤无数，因而吃了官司，被判了个刺配千里，待到这匠户这代，辗转逃到邱家庄，被邱进收留，凭着一手家传的手艺，专做爆竹烟花，在庄上安了家。

此次与官军定计引桃花寨来攻庄，邱进早听说这火药能炸死人，专门把那匠户家存的四百斤火药充了公，防备万一庄门被攻破，好以之杀伤敌兵，但是这烟火释放为的是声光效果，却不是为了伤人，那匠人深知火药危险，大量火药聚在一处，可能会造成爆炸，但纠结如何能令火药发生可控的爆炸，实现有目的的毁伤效果，他也搞不清楚，毕竟传统黑火药的爆炸性能在科技还不够昌明的时代，并无人去具体实验、分析、研究相关的众多要素条件，只是经验主义地知道将之点燃，最终的效果则属于玄学犯愁，那匠人只是遵循祖传的技法，在那起引得家道中落的大事故后，又总结了一条不能将大量火药放在一起集中堆放的经验总结，这种大装药的实验他也从未敢尝试，只凭借经验，将火药装进木桶，只道是装得越多越好，但当真点燃起来会有什么效果，他也不知道。

邱进不懂这些，他也不知道查问，撺掇了王忠攻山，他便献宝似的支援了这两车火药，又吹嘘了一番威力如何之大，把那匠户祖上的故事又说了一番，王忠没正经上过大的战场，大字不识的他也不会有心去钻研《武经总要》，他只听说过火攻攻城，便想当然地以为把火药推上去，在墙边点燃了就能引爆，之后就万事大吉了，那第三次进攻便是他直接下的命令，负责的押正（相当于排长）是个参加过伐辽的老兵，当时便听傻了，正要进言，却被王忠粗暴地喝退，只得硬着头皮，派了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新丁按统制大人的命令实施火攻，结果嘛前文都已说过。

邱进深知这王忠这人贪财好色，把心一横唯有拿出全部家底，说道：“将军，小人庄上也有近千庄丁，虽不及将军兵卒勇武，但补上将军缺额却是可以，牺牲将士之抚恤，小人也愿一力承担，只是这箭矢兵甲的损耗，小人着实承担不起，还请将军明察。”

王忠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说到底这里有层王渊的关系，自己也是为恩主办事儿，军中损耗自有他恩主兜底，正要宽慰几句把面子圆上，士卒禀报，副统制大人求见。王忠脸色变了一变，还是传令让他进来。

见翟林进来，王忠阴阳怪气道：“翟将军不在邱家庄歇息，赶来大营有何贵干啊？”

翟林神色如常，拱手施礼，言道：“大人，听闻今日那山贼抵抗激烈，我军多有折损，听闻大人明日还要组织攻山，可否听下官一言？”语气恭谨谦和，大出王忠预料，想他翟林原本激烈反对攻山，为此都不惜与王忠撕破脸面，此时王忠败归，他居然一反常态，不由令王忠心中起疑，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翟林这般放低姿态，王忠自然也不能不叫他说话。

王忠狐疑地点点头，说道：“翟副统制请说。”

“大人，这伙山贼仗着地利，兼有火器逞威，不似一般蟊贼可比，我军本轻兵而来，未做攻坚准备，若是强攻，军卒折损必多，恐连累大人威名，不若先施缓兵之计，派人先往山上假意诏安，稳住这伙贼寇，拖延几日，同时派人回去调来床弩、霹雳砲，并即刻打造冲车、桥壕，待器械齐备，我军再来攻山，定可一鼓而下。”翟林说着，又向邱进道：“大官人也再打听打听，是否有其他山路野道可以上山，便是需要攀爬也无妨，若是能寻到道路，派一支精兵，悄悄摸上山去，彼时正奇相应，要一举荡平这伙贼寇就更有把握了。”

王忠一听大喜，连连点头，心想你这厮为何不早说，害得老子气急跳脚的，当即心念一转，笑着说道：“大善！可采！翟将军果是智勇双全，我军之柱石，便依将军所言，将军可否领命肩负起这执行重担？”

“全凭将军吩咐，敢不从命。”翟林抱拳道。

“大善，大善。”王忠哈哈大笑，这翟林接了这令，那后面是胜是败王忠自有办法撇清关系，之前的损失，有必要的话也可一并扣在他头上。

翟林哪里不懂他的心思，心里暗自叹气，他本是极力反对官军介入民间争斗的，河北、河东几路近年来都不太平，盗匪四起，流民隐户更是众多，安抚使这点兵力只够勉强维持治安，收拾收拾普通老百姓和小股盗匪，但当真遇到有组织有势力的，官兵也往往无计可施，前年富户柴宏不堪朝廷征敛，杀巡尉，聚众造反，一时间声势浩大，当时敢战士尚未成军，真定马步总管派了厢兵进剿，却接连失利，统制都被杀了一个，最后还是刚刚到任的安抚使刘韐单骑劝服了柴宏接受诏安，被授予了官职，又赦免协从众人，这才平息下来，这也是刘韐能坐稳真定安抚使这个位置的重要功绩之一。

也因为这事儿，让刘韐意识到真定府这座河北国防重镇武装力量却极不相称的脆弱，从而上书朝廷，请旨招募忠勇敢战之士，敢战士属于厢军的战斗序列，归真定府安抚使司节制，起初的待遇按厢军标准，军饷每人每月300钱，朝廷象征性地拨了些款项，刘韐又召集真定富户摊派筹集了军费，加之他骨子里一意为国的公心，自己并不设法贪墨，把这些钱都用到了实处，使得敢战士月饷虽标准低于禁军，但能足额足饷，拿到手的甚至还会多于普通禁军士卒，加之招募标准又严格，非良家子不能入选，大大提高了兵源的质量，从而发展成一支有战斗力的军事力量，之后，又由于这支部队在伐辽之战的优异表现，得到了朝廷上下的认可，虽然编制依旧未改，但待遇装备标准则提高到了禁军水平。

然而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在这之后，由于官军和童贯对西军进行的分化，一大群如王渊之辈脱离西军，被安插到各处，敢战士的队伍里也加入了大量靠着走门路，拉关系，被朝廷视作可用之才的人员加入，禁军中吃空饷、惰于训练、倒卖军用物资等等习气也迅速在这支队伍中蔓延开来，曾经纯粹的忠勇之士若不甘于同流合污，则会受到排挤打压，有识之士纷纷离队，曾经敢于独自前出几十里，侦查燕山府，屡立战功，被忠州团练使、真定府路马步副总管陈淬赞誉为“智勇双全，有大将之才”年仅二十一虽的岳姓队正便是见不得军中风气败坏，借父亲病故为由脱离了军队，回了家乡，而翟林也是屡屡受到打压，忍气吞声地坐在副统制位置上，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升迁，他心里也清楚，现今的敢战士虽然兵甲齐备，看似人强马壮，却骨子里已和寻常禁军没有不同，不再是那支忠勇敢战，一心为国的队伍了。

随着敢战士战斗力的减弱，北方防务的持续压力，再加上被官家寄予厚望的燕山府常胜军军纪败坏，屡屡越境欺压百姓，横行乡里，燕山知府王安中在给刘韐的私信里多次提到“（燕山）上下政令，实出药师”。使得刘韐不得不对常胜军有提防。在这点上，马扩和他的看法其实是一致的，在宣抚使童贯要调走敢战士这件事上，二人能够达成默契，也正是基于对郭药师的提防。

捉襟见肘的军力，使得安抚使司只要不是民间公然杀官造反，就能不管则不管，哪有官军介入民间冲突的，更没有为某一方出力打仗的道理。翟林眼中，这邱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种民间冲突，本就不该管，只是上峰有令，他不得不从罢了。

翟林素有知兵爱兵的好名声，在军中算得一股清流，还算是怀着一颗报国的赤子心的，眼见自己一手训练的儿郎被王忠胡乱指挥，不明不白的这般死伤，他于心不忍，这才捏着鼻子，低声下气地把这活儿揽到身上，无非是要尽力避免无谓的牺牲。

当下，他也不多与帐中二人废话，领了便宜行事的令，便出了帐，抬头遥遥看了眼黑沉沉的摩天崖上闪烁的灯火，叹了口气，自信安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