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漏了(1/1)

首发：~第八十章 天漏了

大雨不住，一连下了十几天。鹿野大地，不要说沟满濠平，就连平地也有尺把深的水了。人们出不了门，下不了地，只好躲在屋子里，捻线，织布，缝衣，熟兽皮，磨制和修理各种劳动工具。

在平日聚会的公共屋舍里，女人们有的在土臼里春粮，土臼是一个土坑，里面铺上兽皮，把粮食放进兽皮里，然后用木棍或石柱捣砸，一下一下，皮壳脱去，再弄来簸净。有的在捻线，木杆泥轮一转，麻秕子便拧成了细细的麻绳，一轮一轮，要不了几天就够织布的了。织布的女人则坐在织机前，双脚蹬紧机身，一手拿着织刀，不停地打着已经织上去的纬线，一手来回牵引梭头，让纬线穿行在上下两排经线之间。还有的女人在缝制衣裳，左手擎衣，右手持针，一针一线地缝连。

男人们则三个一堆，五个一伙，有的用鹿骨磨制骨锥、骨针，有的在牛肩胛骨上钻孔打眼，跟木杆捆扎在一起，制成帮铲锄头。石工们面前则堆满了初步打制成形的石块和石片，他们将分别磨制成石刀、石铲、石镢、石锄和石锤等等。磨制和修理工具是一件十分精巧而细致的活计，照例是不让孩子们参加的。孩子们毛手毛脚，常常把磨制好了的物件弄坏，不让他们参加倒也省却了不少麻烦。

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去处。他们的去处是到场边草屋里去听老人说神鬼，讲古话。这里是他们接受启蒙教育的集体课堂，也可以说是人类最早的学校。

鹿原墟的场边草屋里挤满了一二十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六七岁，有男孩，有女孩，有流鼻涕的，有满脸眼屎的，有穿着半截围裤的，也有干脆一丝不挂而光着腚的。他们有的围坐在“说古老人”四周，有的爬到草垛上，屋梁上，料瓮上，磨盘上，或坐，或靠，或仰，或卧，一个个都睁大眼睛在听神奇而又怪诞的古老传说。

传说，自然不是“说古老人”自己的独创和发明，而是听上人传下来的。而上人呢，又是听上上人说的……就这样，你传我，我传他，一个传一个，几辈子，几十辈子传下来。不然咋叫“传说”呢？当然在传播过程中，你的嘴到了我的耳，我的嘴到了他的耳，有时也不免把故事传变形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口耳相传吆！

“说古老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干瘦，白发，满脸皱纹。她问孩子们，“上回说到哪儿了？看谁的记性好？哪个说？”

孩子们争相回答，“说到古时候，有四根顶天立地的大柱子断了，天塌地陷，大火烧着了地上的万物，大水又淹没了地上的生灵，猛兽吃人，凶鸟抓人，还有……”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一齐回忆上次讲述的故事。

老人说，“对哩！咱们住的这个大地，方方正正，四边有四根大柱子，叫‘四极’，撑着天哩！天是圆圆的，像一口大釜，罩在咱们住的这块大地上。有一天，咱这地上忽然一动，把天柱四极弄断了，天也塌了，地也陷了。釜破了要漏水，天破了要漏雨。天上的雨水漏到地上，咱又住在这地上，你们说这还有咱的好吗？这不，几天连阴雨，弄得哪儿都是水，咱们哪儿也去不了………

“那，前几天咋不漏，单这几天漏？”一个男孩问。他眨巴着眼皮，趴在草垛上。

老人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另一个大点的男孩以为难住了老人，连忙斥责刚才提问的那个小男孩，“不许瞎问，只许听。”以此来维护“说古老人”的尊严。

哪知老人却笑着说，“问得好，我今天正要说这个！”弄得那个大男孩脸上无光，不再说话。

“釜破补釜，天破补天，破了补，补了破，这雨也就下下停停，下两天停两天。这几天连下大雨，看起来这回破得不轻。要说这个补天的人，她还是个女的呢，你们都得叫她老祖母，老老祖母，老老老祖母！她叫女娲，是咱们地上所有人的老祖宗，咱们都是她生养的，连你们的爹，娘，祖父，祖母……都是！”

“你也是吗？”一个小女孩盯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问。她以为“说古老人”年纪最大最老。

“我也是！”老人欢快地回答说。

“那，她是怎么生养咱们的？”女孩又问。

“这个……”老人羞于说明，一时语塞。

“老问，老问，我娘说，咱们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男孩接过话茬说。

“不是，我娘说是从土坎里刨出来的。”另一个男孩从磨盘上跳下来，纠正说。

“你们说的都不对，那是你娘哄你们的。是女娲老奶奶制造的。”老人终于憋不住，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她抟土造人。起初，她觉得天地这么大，自己一个人太寂寥，就弄来泥土，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人，泥人造好了，放到地上，嘿，竟活蹦乱跳地走动起来了。她造了很多黄土人，后来忙不过来了，干脆把绳子伸到泥水里甩，甩出来的泥点子也都成了人，很多很多的人！开头的泥人还算精致，后来不行了，粗制滥造了……”

“这么说咱们都是女娲奶奶甩出来的泥点子？怪不得小丫的头上有疤，小妮脸上有麻子，还有狗子光会叫，不会说话，憨哩，鹿头的腿脚也不好，原是草绳子甩的！”一个叫石头的男孩说。他是孩子中最大的。

老人深情地说，“所以我说，咱们除了要感激女娲奶奶制造咱们的生育之恩，还要想想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长大了，千万要记住，干什么事情都要认真，万万不可粗制滥造。造人是这样，磨制打造家什器物也是如此。”

“是哩，是哩！”孩子们笑着答道。他们从故事中受到教益，使他们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走得更稳，路子更正。犹如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看见孩子们沉静下来，老人又接着说下去，“开头说到天破雨漏。天破了一大块，雨漏得厉害，地上的人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有的人泡在水里淹死了，有的人爬到树上没吃的。有人来找女娲，求她想办法。女娲一看，遍地大水，这可咋办呢？昨办？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女娲一想，芦灰可以吸水，烧芦柴苇草她烧了几大堆芦苇，用芦灰浸大水，还不行，又把咱们这一带专门绞水淹地的黑龙杀了，把海里的鳌鳖四条腿砍了，重新立了四极，把天撑起来，天破的地方好了点，可雨还照样漏。女娲抬头看看天，天上一条大裂缝，好，我炼五色彩石补天，看你还漏不漏！就这样，她炼了五色彩石，手托彩石，飞上天去，找到破的地方堵呀，补呀，终于把天补好了！这就是女娲奶奶炼石补天的传说。”老人一嘴白沫。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嘴上的白沫抹掉。

“补好了？咋还漏？还是没补好。”一个叫“秃妮”和“旱魃”的小女孩说。她胆子大，什么话都敢问，都敢说，颇有点“人小志气大”的味道。

老人只好又补充说，“补过的天总不如没破之前呀，秃妮，你想哩，破釜补了还有缝，补过的天就没缝了？一打雷，一震，水总要从破缝里漏出来呀！懂吗？”

“噢，我懂了。”秃妮一本正经地说，“我长大了也要炼石补天，把那条没补好的缝子堵上。”

“嗬，丫头也想炼石补天，看把你秃妮能的那个样子！”男孩们一齐哄笑起来，“你快烧釜做饭去吧，你先把自己头上的秃疮补好吧……”

“丫头咋哩？过去老祖母不是女的？哼，才换上你们男的几天，就看不起我女的了！”秃妮不服气。对于自己头上的秃疮，她并不在意，也不隐讳，“头秃也能补天，旱魃还能烧天！”

老人和孩子们一听，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