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2章 大鲤鱼
“老爷、太太,大小姐和秋菊还没回来。是先开饭呢、还是等他们一起,二老发个话,老妈子我好作出安排。”老妈子徐姨,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从厨房走到客厅。见老爷、太太弯腰屈膝行礼。不想,脑后窝着鬏髻,因发簪脱落,发丝蓬乱散落。
随着徐妈低头给老爷、太太施礼,发髻从脑后,顺势前抛。
徐姨见状,手忙脚乱。对着老爷、太太,脸上露出尴尬一笑。幸好,老爷躺在竹篾编制的藤椅上,太太小茴香手里拿着芭蕉扇,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手里捧着西瓜,一口一口轻轻啃着;一边,漫不经心从嘴角吐出墨黑色瓜子,放在手心。
她,瞟一眼徐姨,看一眼老爷,见他没反应,放下手里半爿没吃完西瓜,对着徐姨挥挥手:“还要问吗,都给我等着。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开饭。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什么事把她俩野到连开饭时间都给忘记。哼”
老爷司马涂暾藤椅两边,各站着一个小丫鬟。一看穿戴,就知道和徐姨一起的,本地人打扮。她们俩,手里拿着芭蕉扇。你一下,我一下,轮流给老爷扇风驱热,配合相当默契。“喝茶,给我端茶”
老爷阳气衰败,讲话语气低沉。显著的,老来肺功能减退所致。两个小丫鬟成瞌睡打盹状态,对老爷的话,相继没有反应。倒是两个人手里芭蕉扇继续机械式的,有频率摇晃着。
太太见状,“咳咳”干咳两声。吓得两个小丫鬟“咯噔”一下,仿佛从睡梦中惊醒。
“冬梅,海棠,我说你们俩听到没有。老爷口渴,需要喂茶。哎哟,反应这么慢,我怎么说你俩才好。” 小茴香一骨碌从板凳上站起身,走到大桌上,亲自端起茶壶。手里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将茶壶嘴,放在老爷嘴唇。 冬梅、海棠,魂不守舍。小茴香瞪她们俩一眼,不怀好意的说道:“来吧,我小茴香天生就是伺候主子的命。看别人做事,笨手笨脚,还不如我自己来着。这人啦,你是块什么料子,就得做好分内之事。不要拖泥带水,做什么什么不成。”
冬梅、海棠两个人相对眨巴着眼睛,慢慢的后退。给太太小茴香腾出地方同时,为了表现自己,便拿起太太小茴香的芭蕉扇,一手一把,卖力的给太太、老爷使劲扇风。“呼呼”
“啊哟,轻点。芭蕉扇扇得这么快,风把我吹得喘不过气。”小茴香早就忘了自己丫鬟身份,从丫鬟到小妾,她意想不到的完成自己人生中的不经意蜕变。只是丢了伤疤忘了疼,曾经有过丫鬟经历的她,全然不顾自己的前身卑微。
对身边丫鬟,刻薄尖酸,仿佛已成为她一种习惯。
弱者互撕,强者互补。可能,这就是人性弱点难以愈越的丑陋表现。都说人性中最大的恶,莫过于在自身得到某种权益和地位之后,为难一切她所能为难的人。或许,小茴香正是这种恶人中一员。
“别为难她们,你得管管你姑娘司马昭君。这野丫头,惯得不成人形。连吃饭时间都记不得,传我话,不等了,开饭!”刚喝一口水湿湿嗓子,司马涂暾从藤椅上直起身。不减当年,京城都察院大学士威严。哪怕,听起来嗓音嘶哑,不尽人意。
小茴香被他突然间举动懵圈,两个丫鬟,冬梅和海棠,左右摇摆不定。听老爷的话,去厨房通知徐姨开饭,唯恐太太小茴香不服气;听太太小茴香之言,等大小姐回来再开饭,又怕得罪老爷。两个人一瞬间六神无主。看看太太,再看看老爷,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客厅。
“啊哟,我的姑奶奶唉,都什么时间了,你们俩才回来难道,难道就不怕老爷、太太饿着肚子等你们?”账房先生李贵,从大门口踮起脚尖张望。远远见得大小姐和秋菊,一瘸一拐往回赶,对着她们俩大声疾呼。
小茴香听得大小姐回来了,心里直呼幸运:我去,这丫头运气还不错。
要不然,老爷和本夫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冬梅海棠可就骑虎难下了。于是,她笑着对冬梅挤挤眼。“老爷叫你们去厨房通知开饭,还站着干什么呀?快去呀”
见小茴香太太露出一副乖巧听话样子,冬梅点点头,撒腿就跑:“唉,唉,老爷、太太,我这就去通知徐姨,这就去通知徐姨。”
冬梅刚走,从大门口,传来秋菊说话声音:“喂,海棠姐、冬梅姐,快过来帮忙。看我们家大小姐给你们弄什么回来了,快,快呀”
听得秋菊呼喊声,就知道肯定是碰到美事了。小茴香不相信自己耳朵,她站在客厅没有举动,但一双耳朵竖得老高。
同为丫鬟,为什么秋菊也能使唤冬梅、海棠呢?还不是因为秋菊从京城来到安居,属于丫鬟中的老资格。大明时期,即使有人身份相同,还是以资质老练,年龄趋大为尊,技术谙熟为长。
这么说了,秋菊在司马家族丫鬟中,除了小茴香脱胎换骨,她便是丫鬟中的佼佼者啰。尽管在大小姐和老爷、太太面前,秋菊仍然是丫鬟身份,但在安居的司马涂暾家佣人中,秋菊丫鬟身份自然另当别论。
“啊呀呀,大小姐,从哪里弄回来这么多的大鲤鱼呀?”
李贵喜不自禁。一只脚跨过大门槛,一只脚不小心被大门槛绊住。一个踉跄,差点摔个嘴啃泥。恩德刚好干活回来,急忙上前搀扶。“别着急,账房先生,你也年过半百,可得小心门槛绊腿呀。”
恩德说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大户人家门槛,总是喜欢用一根圆枕木定制。根据身份不同,门槛高低有讲究。像司马涂暾这样的京城三品大员,门槛高度,少说得有一尺三寸。甭说账房先生五十出头,恩德也经常被门槛磕着脚指头。
欲说恩德这个人,天塌下来他不管。每天只做一件事,东家地里的活,都由他一个人承包。无论严寒酷暑,一年四季。恩德除吃饭睡觉,回到司马涂暾大院,其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看护庄稼地。佣人中,要数恩德最省心。
账房先生最看得起恩德,听话,老实本分。
三狗蛋,和恩德一样,一个分管田地在外;一个负责屋内家务活。碓臼舂米,推磨磨面;劈柴担水,放牛喂马;猪圈、羊圈打扫;鸡圈、鸭圈、鹅圈清理,凡是家务活,除了厨房活计有徐姨独包,其余都是三狗蛋的活。
大明那会儿,大汉族人家,只要称得上大户,缺的不是金银珠宝。他们共同特点,就是缺乏给他们打工的老实人。佣人不缺,能找着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的佣人,从古到今就是打着灯笼找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做推磨鬼。自古贫富两重天,欲怨只怨生你人。文人墨客寒窗苦,唯有圣贤出人头。
像小茴香这样的,以丫鬟之身,挤入大户人家门槛,实属来之不易。听得大门口人头攒动,小茴香心里不淡定。“啊,外边是不是有人喊卖鱼呀?”
看她那问话表情,似曾问冬梅、海棠。冬梅、海棠相继撇撇嘴,两人同时摇摇头。“嗯嗯,不不不”
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茴香煞是扫兴,诸不知自己好事坏事都怪罪小丫鬟,吓得两个小丫鬟,不敢接她的话。守嘴不闯祸,守心不添乱。见两个小丫鬟直愣愣望着自己傻笑,小茴香“哼”一声,生气的甩出手中芭蕉扇,起身扭着屁股,气呼呼走出客厅。
她哪里知道,冬梅和海棠之所以不敢接她的话,是因为见着她绷着脸,她说人家如丧考妣;见着她对她笑盈盈的,她又怪人家嬉皮笑脸,一笑三分痴。唉,富贵人家这一碗饭,不好吃。看脸色行事,又不能一概而论,千遍一律。
热脸贴着人家冷屁股,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老爷司马涂暾,好像也听出大门外有动静。他眯虚一双眼,凑过海棠耳边,询问道:“海棠啊,他们,他们是不是说,有人来咱们家大门口卖鱼了啊?如果是,我也要去看看。哎呦,好久没看到活鱼啰。”
说完,意欲自己扶着藤椅站起。怎奈,力不从心。双腿像筛糠似的,大热天,他像似冻得发抖。年岁已高,丢失钙质居多,生理机能衰败,肌肉萎缩。不但整个人干瘪瘦弱,内脏器官多病衰竭。一双眼凹陷,一对小眼珠骨碌碌翻动,却见什么都是模糊状态。
海棠眼疾手快,走上前,急忙将他扶起。
“老爷,您慢着,慢着”
凑过去,贴近老爷耳根:“老爷,听说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司马涂暾点点头:“哦,她回来啦,回来就开饭呗!”
七岔八岔,问不达意,文不对题。前言不搭后语,是老年人思维紊乱,听力下降所致。难怪人们都说耳聋三分痴,眼花七分傻。
徐姨、李贵、冬梅、恩德、三狗蛋,包括太太小茴香,将司马昭君和秋菊围个水泄不通。“快,快,冬梅,去厨房打水。徐姨,快去拿盆子,要大铜盆。三狗蛋,你去把屋后大水缸洗干净,准备放养大鲤鱼。再大铜盆,也不是养鱼长久之计。哎呦喂,四条大鲤鱼,那一条得有个十斤八斤。大小姐,你这是从那弄回来的呀?”
司马昭君见问,歪着脑袋,笑嘻嘻的回答说:“自己抓的呀,不信,你问秋菊啊!”
李贵将目光转向秋菊,小秋菊神气活现,她挺着腰,理直气壮:“是呀,不是我们家大小姐抓的鱼,难道,难道从路上捡回来不成。”
李贵笑得乐呵呵的,想想也是。“嗯,大小姐抓只小兔子我还相信。说她抓鱼,还真有点不敢恭维。”
徐姨见到大鲤鱼,满脸喜气。听的账房先生李贵安排,慌不识路。转身去厨房拿铜盆,和小茴香太太撞个满怀。“哎吆歪,徐姨,你撞着我了,慌什么呀?”
小茴香看一看自己身上穿的大花布,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拍打刚才被徐姨碰到的地方。“哎呀,对不起太太,我,我腿脚笨拙,您,您多担待。”
徐姨一副窘迫样子,一双手不停地握着围裙,使劲搓揉。想以此释放对太太小茴香的不满情绪,以及自己受到的惊诧和委屈。谁也不是故意,干嘛得理不饶人。徐姨嘴里不敢反抗,心里却积压怨气。
按理说,这也不能单独怪罪徐姨啊!
你去看热闹,徐姨按照李贵吩咐去厨房,转身撞到你,是因为你小茴香站在徐姨身后。你看得到徐姨,徐姨却没有后眼看不到你呀?
“娘,怎么样?今天我和秋菊出去,收获不小吧?”
在众人投以羡慕目光中,司马昭君有点起飘,摇摇欲仙。秋菊也是满面春风,似有自傲居功之嫌。小茴香听得姑娘指着大鲤鱼问自己,把对徐姨撞她怒火,一下子转移到网兜里蹦跶的大鲤鱼身上。她附下身,伸手去摸。
冬梅上前阻止:“太太,动弹不得,动弹不得。大鲤鱼生性凶猛。身上腥味太重,粘在手上,一时半会洗不掉。” 小茴香急忙将手缩回,原本兴趣盎然,被冬梅一句话说得扫兴而过。
倒是徐姨,趁机跑到厨房,恩德打来一桶水。大鲤鱼,被李贵和恩德,一条一条抓到铜盆里。鱼,本来就是吉祥物。过年过节每户人家都得买回几条,以示谐音年年有余。
像司马涂暾这样的家庭,每年吃的鱼不少,但亲眼看到活鱼的确不多。
为什么呀?这还问吗,人家连厨房都懒得进一回,怎么可能轻易看到活蹦乱跳大鲤鱼。甭说主人,丫鬟佣人,也很少看到,因为各人分工不同。徐姨分管厨房,杀鸡宰鹅,她是一手擒拿。
恩德就不一样了,他负责司马涂暾家族田地管理,什么时节种什么庄稼,只有他心中有数。
所以,不常见活鱼的人,谁都想一睹为快。众人欢天喜地,司马昭君和秋菊站在一边插不上手。两个人看到眼前情景,相继一笑。 不由得对马吉祥暗自敬佩:嘿嘿,还是人家小哥哥考虑周到。回到家,所有人只顾及难得一见大鲤鱼。谁也没问她们俩一个大晌午,到底出去干嘛了!
“啊大鲤鱼,哪里来的大鲤鱼呀?”众人抬头,只见海棠搀扶老爷,一步一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