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百一十八章 少年过河
陈平安说道:“从不怕有盼头的忙碌,平时越忙我越心安,怕就怕那种只能苦兮兮求个万一的事情。从第一次离家起,我之所以这么忙,就是为了不再那么忙。”
刘羡阳嗯了一声,随口问道:“这次文庙议事,见着小鼻涕虫了?”
陈平安摇摇头,“在那泮水县城,都走到了门口,本来是要见的,无意间听着了白帝城郑先生的一番传道,就没见他,只是与郑先生散步一场。”
刘羡阳啧啧道:“与郑居中结伴散步?好大风光,羡慕羡慕。”
陈平安神色无奈,摇头道:“羡慕个什么,其实那一路走得内心惴惴,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一辈子都不想与郑先生有任何交集。你是不知道,在一场两两对峙的议事当中,郑先生当着两座天下山巅修士的面,直接宰掉了两个当时身在托月山的上五境妖族修士。我现在都怀疑,郑先生是不是曾经也去过骊珠洞天,福禄街或是桃叶巷的管事护院,铺子掌柜伙计,龙窑师傅窑工?男人女人?会不会其实一早就在我们身边出现过,打过照面聊过天?谁知道呢。”
刘羡阳抬起一只手掌,感慨道:“你说咱们家乡那么点地方,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神人怪异。”
刘羡阳收掌握拳,自嘲道:“小时候,总觉得外边天大地大,一定要走出去看看,不曾想出了远门,再回家乡,才发现巴掌大小的家乡,其实很陌生,好像一直就没认识过。”
陈平安笑道:“故乡嘛,忘了谁说过,就是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长大之后,你记不住他,他记不住你。”
刘羡阳说道:“你除了曹沫和陈好人,难道还有个化名,叫‘忘了谁’?”
陈平安大笑起来。
刘羡阳听着陈平安的笑声,也笑了笑,年少时身边这个闷葫芦,其实不太喜欢说话,更不怎么笑,不过也从不耷拉着脸就是了,好像所有的开心和伤心,都小心余着,开心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开心,伤心的时候也就不那么伤心,就像一座屋子,正堂,两侧屋子,住着三个陈平安,开心的时候,正堂那个陈平安,就去敲门不开心的陈平安,不开心的时候,就去开心那边串门。
这么一个少年,其实挺可怜的。
所以那些年里,刘羡阳就喜欢带着陈平安四处逛荡,后来身边再多出个小鼻涕虫,三个人一起走遍家乡。
高高的少年,瘦竹竿的黑炭少年,时不时擤鼻涕的跟屁虫,各自穿着草鞋,走在乡野路上,一起憧憬着未来。
敲门声轻轻响起。
是那倪月蓉拎着酒,登门赔罪来了。
陈平安没理睬,门外那边的倪月蓉再次敲门,站了片刻,见依旧无人开门,她便默默离去,省下一壶仙家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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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一线峰半山腰的府邸内,天君祁真和嫡传高剑符相对而坐,正在对弈。
这座悬挂“长铗”匾额的宅子,历来正阳山庆典,都是为身份最尊贵的客人准备。
高剑符笑道:“风雪庙和真武山,都没任何一人过来道贺,师父小心下次被他们笑话。”
头戴一顶鱼尾冠的祁天君,捻起一枚棋子,摇头道:“神诰宗毕竟不如他们闲云野鹤。”
宝瓶洲的神诰宗,北俱芦洲谢实的天君府,桐叶洲那边曾经的桐叶宗如今的玉圭宗,都是一洲山河的仙家领袖。
高剑符问道:“竹皇是不是也破镜了?”
祁真点头道:“刚刚破境没多久,不然不会被你一个元婴看出端倪。当然,竹皇心思细密,未尝没有故意泄露此事给明眼人看的意思,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全部风头,都给袁真页抢了去。”
高剑符心声问道:“宋长镜与师父都是参加议事了的,以大骊宋氏跟正阳山的关系,照理说不该隐瞒陈平安的那几个身份,反正就一封密信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为何看上去一线峰这边,好像还是被蒙在鼓里。”
祁真轻轻落子在棋盘,说道:“宋长镜与大骊太后的关系,十分微妙,这一点,就像大骊京城与陪都的关系。简单说来,宋长镜是在帮着大骊朝廷与那个妇人借机撇清关系,凭此告诉陈平安这位落魄山的年轻隐官,一些个山上恩怨,就在山上解决,不要连带山下。”
高剑符这位昔年与贺小凉一起被誉为金童玉女的道门地仙,神色复杂。
祁真抬起头,“怎么,很期待那个隐官的出现?”
高剑符点点头,“若是这都能被陈平安问剑成功,我就对他心服口服,承认自己不如人,此后再无牵挂,只管安心修行。”
祁真笑道:“懂得给自己找台阶下,不去钻牛角尖,也算山上修道的一门秘传心法。”
高剑符问道:“如果他真敢挑选这种关头问剑正阳山,真能成功?还是学那风雷园黄河,点到为止,落魄山借此昭告一洲,先挑明恩怨,以后再徐徐图之?”
祁真说道:“问剑一事,很难,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陈平安一旦问剑,绝对不会很随意。一个能够当上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年轻人,既不会纯粹的意气用事,也不会做些没把握的蠢事。”
中岳山君晋青,与剑修元白站在对雪峰一处高楼廊道。
元白苦笑道:“晋山君此次不该来正阳山,很容易被大骊宋氏记账。”
晋青神色淡然道:“我为何当这山君,你元白心里没数?”
元白说道:“正因为清楚,元白才希望晋山君能够长长久久坐镇故国山河。”
晋青看了眼这个大道止步的天才剑修,惋惜道:“身为旧朱荧子民,你的所作所为,足可问心无愧,但是在我看来,作为剑修,沦落至此,实在可惜。正阳山做事情,太不地道了。我要是这趟不来,你说不定连对雪峰都留不住,就竹皇、夏远翠这些人的脾气,说不定等到下宗选址成功,就会顺水推舟,说是让你重返家乡,其实是将剑修元白物尽其用,既能在我这边讨个好,又能打着你的旗号,在旧朱荧境内招徕剑修胚子。至于元白的死活,名声,在正阳山看来,根本不重要。”
元白说道:“故国子弟的剑修胚子,只要都能够早早登山修行,我个人得失,不值一提。越是剑仙胚子,越是贻误时机,后果就越不堪设想。登山练剑越晚,一步慢步步慢。”
元白眺望对面那座常年积雪的山峰,轻声道:“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旧朱荧子弟,能够在正阳山占据数峰,相互抱团,不容外人欺辱。”
晋青犹豫了一下,心声言语道:“先前刘老成找到我了,说是真境宗上宗那边,宗主韦滢有意与正阳山做笔买卖,作为交换,韦滢想要把你招过去,至于玉圭宗具体的交换条件,会付出什么代价,刘老成倒是没有细说,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有没有离开正阳山的想法?只要你点头,我来负责与刘老成和竹皇商量此事,你都不用露面。”
晋青说到这里,心中欣慰不已,“能够被韦滢这么一位大剑仙如此器重,很难得的。韦滢此人,雄才大略,极有眼光。”
韦滢,魏晋,白裳,是如今三洲剑修执牛耳者,而且三人都极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朝一日跻身飞升境。
作为一洲大岳山君,晋青擅长望气之术,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元白错愕不已,然后眼中有了些笑意,忍俊不禁道:“晋山君这次是挖墙脚来了?”
晋青双臂环胸,冷笑道:“不然给正阳山道贺吗?老子连礼物都没带,空手来的。”
正阳山财神爷陶烟波,陶紫,白衣老猿,清风城许氏夫妇,嫡子许斌仙。
六人齐聚陶家祖业所在的秋令山,秋令山是正阳山诸峰当中,仅次于一线峰的风水宝地,甚至要比夏远翠的水磨峰更适宜修道练剑。
陶紫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许斌仙也是风流倜傥的世家子模样,早年有一位道门女冠,云游至清风城,亲自为襁褓中的许斌仙赐名,寓意极好,文武双全山上人。
两个同龄人站在一起,神仙眷侣,珠联璧合,而两人也确实即将结为山上道侣。陶紫和许斌仙如今都是龙门境,不说百年结金丹,甲子金丹都是有希望的。而且如今才三十岁出头的两位,还都是剑修。
白衣老猿语气生硬,直截了当问道:“狐国失窃一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偌大一座狐国,凭空消失不说,结果这么些年,清风城依旧连谁是幕后主使,都没能弄明白。
将来许氏与正阳山提亲,清风城还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彩礼?
难不成许氏就眼巴巴等着正阳山这边的陪嫁嫁妆?
老祖师陶烟波拎着杯盖,轻轻拨弄茶水雾气,这个一向说话难听的袁供奉,今天倒是难得说了句顺耳言语。
陶烟波听说那座狐国不翼而飞之后,甚至都有些反悔这门亲事了。如果不是许浑已经跻身上五境,清风城又同样跻身了宗字头,秋令山与清风城早就可以阳关道独木桥各走一边了。可是没了狐国的清风城,大伤元气,陶紫嫁过去,太过委屈。
清风城也确实不像话,不然只要稍微有点线索,哪怕有只是几个猜疑对象,以许浑的境界和清风城自身底蕴,又与大骊上柱国袁氏联姻,再加上秋令山这边,一座宝瓶洲,谁敢不乖乖归还狐国?
许浑微微皱眉。
妇人笑容牵强,道:“还在查。”
白衣老猿手心抵住椅把手,“查什么查,怀疑是谁,直接找上门去,刮地三尺,不就找到了?怎么,莫不是你们清风城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许斌仙微笑道:“袁爷爷,我怀疑与落魄山有些关系,只是那边有龙泉剑宗和披云山,不好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