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百三十章 练练
然后补了个字,“被。”
其实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才是六人的智囊。
另外五人,不在大骊京城,算是另外一座小山头了。
剑修又问那个年轻道士,“卜卦结果如何?”
道士气笑道:“撞墙一般,好在这位剑仙没计较什么,不然我喝进肚子的酒水都得吐出来,装满一壶,不在话下。”
剑修思量片刻,说道:“那就撤掉阵法。”
他显然是一行人当中的领袖人物,尚未弱冠之龄,修为境界也不是最高的,却是真正的主心骨。
当剑修如此决断,女子阵师,兵家小姑娘和那个小和尚,都毫不犹豫收起了各自神通术法。
陈平安就顺势看了眼那个年轻剑修,眉眼与某人有几分相似,不出意外,姓宋,国姓。
那个剑修是唯一一个坐在屋脊上的人,与陈平安对视一眼后,不动声色,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落魄山山主。
陈平安一步跨出,离开位于最高处的翘檐,身形落在屋脊上,与那位封姨平视,继续以心声询问道:“前辈来大骊京城之前,一直久居骊珠洞天体悟天道?”
封姨摇头笑道:“不宜也不敢久住,你那会儿年纪小,未曾登山,可能不太清楚,齐静春的脾气,只是对你们好,对我们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遗民、刑徒、蟊贼,管得严多了,所以我在真武山那边待得更多些,偶尔串门,齐静春接手洞天之前,历代圣人,还是比较宽松的,我要么带人离开骊珠洞天,比如曹沆,袁瀣,要么偶尔也会带外人进入洞天,比如顾璨的父亲。不过你放心,我跟杏花巷那个马苦玄没什么关系。没好感,没恶感,不好不坏一般般。当然,这只是我的观感,其余几位,各花入各眼。”
陈平安相信她所说的,不单单是直觉,更多是有足够的脉络和线索,来支撑这种感觉。
打个官场比方,天之骄子的马苦玄,就像是个祖上很阔气的豪阀子弟,在地方官场呼风唤雨,有了藩镇割据之势,但是肯定调动不了在京的一部尚书。
封姨笑问道:“陈平安,你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
陈平安没有藏掖,点头道:“如果光听见一个‘封姨’的称呼,还不敢如此确定,但是等晚辈亲眼看到了那个绳结,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年纪这么大,当然得喊前辈。
她嫣然笑道:“记性好,眼力也不差。难怪对我这么客气。”
陈平安微笑道:“恳请前辈回答我先前的那个问题。”
她问道:“与齐静春熟不熟,很重要吗?”
陈平安点头道:“对我来说,其实还好,对前辈来说,可能就很重要了。”
她伸手轻拍心口,满脸幽怨神色,故作惊悚状,“威胁恐吓我啊?一个四十岁的年轻晚辈,吓唬一个虚长几岁的前辈,该怎么办呢。”
陈平安和这位封姨的心声言语,其余六人境界都不高,自然都听不去,只能壁上观看戏一般,通过双方的眼神、脸色细微变化,尽量寻求真相。
陈平安笑道:“这就是前辈冤枉人了。”
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有一说一的事情嘛。
眼前这位封姨,是司风之神,准确说来,是之一。
所以才会显得如此遗世独立,纤尘不染,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天下风之流转,都要听命与她。
至于二十四番花信风之类的,自然更是她在所辖范围之内。
陈平安是担任隐官,入主避暑行宫,才看到了关于“封姨”的几条校注条目,大致解释了她的大道根脚。
封姨笑眯眯道:“一个玉璞境的剑修,有个飞升境的道侣,说话就是硬气。”
陈平安点头笑道:“风过人间,朱幡不竖处,伤哉绿树犹存,确实不如前辈做事硬气。”
这个封姨,主动现身此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为大骊宋氏出头,相当于一种无形的挑衅。
陈平安不觉得自己的赶来,对她来说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如果说礼部侍郎董湖的出现,是示好。那么封姨的现身,确实就是很硬气的行事风格了。
就像在告诉自己,大骊宋氏和这座京城的底蕴,你陈平安根本不清不楚,别想着在这里横行无忌。
虽然这位封姨,在万年之前,未曾顺势补缺跻身十二高位神灵,但是在避暑行宫一部名为《太公阴符》的兵家古籍上边,记载了一段陈年往事,不过是以早已失传的“奇纪”方式讲述过往。相传曾经有七位职权显赫的高位神君,各自率领部众,帮助人族伐天,绝大部分都陨落在大战当中,仅存几位高位,就率部栖息于浩然兵家祖庭之中,好似位列仙班的神灵天官,各自司职一部分大道运转。
只是书上所谓的高位神君,既没有明确点明身份,至于是否属于最早的十二高位,就更难说了。
假设中土兵家总庭是一座大宅的大门,那么真武山,风雪庙这样的一洲兵家祖庭,就是开辟出来的偏门侧门,这些远古神灵,一样可以出入其中。
此外,一本类似神仙志怪的古文集上,详细记录了百花福地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浩劫,天大灾殃。就是这位“封家姨”的莅临福地,被福地花神怨怼称为“封家婢子”的她,登门做客,走过福地山河,所到之处,狂风大作,怒号万窍,百花凋零。所以那本古书之上,末尾还附有一篇文辞雄健的檄文,要为天下百花与封姨誓死一战。
那会儿,陈平安在避暑行宫每逢战事闲暇,就会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拿这些尘封已久的老黄历当佐酒菜。
像山海志和补志当中,以及天下多如牛毛的文人笔札,就都没有任何关于封姨的记载。
有明确文字记载的秘档,除了中土文庙的功德林,在浩然天下其它地方,任何一处藏书楼,哪怕是山上宗门和人间王朝的千年豪阀,都绝对找不到一本书籍,后世子弟想要知道,只能是通过祖辈的口口相传,还要保证不被儒家学宫书院听了去,不然就算是一宗之主和一家之主,都需要去文庙功德林那边下棋、喝酒了。
而这位女子风神的拥护者当中,不乏历史上那些雄才伟略的帝王君主,比如其中就有夜航船一位城主,那个曾经斩白蛇的泗水亭亭长。
封姨恍然道:“差点忘了你当过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其实昔年骊珠洞天破碎坠地之前的几十年光阴,对于她这类岁月悠久的远古存在而言,如非紧要关头,遇上关键节点,是不太愿意多看几眼的,可能就只是一扫而过,对于每个当下的有灵众生,保证心中大致有数即可,然后至多是各有各的押宝,可能是兴趣使然,可能是比拼眼光,与谁较劲。
陈平安笑了笑,套话不成,双方都像是在捣浆糊,说不定是喝酒没到门的关系,可以请封姨前辈去客栈那边喝酒叙旧。
封姨想起一事,对于陈平安的耐心之好,似乎有些意外,“就不问问当年开口说话的其余几个老不死,各自是什么来头,所求为何?”
陈平安摇头笑道:“前辈若是愿意说,晚辈当然感激不尽。前辈要是不愿意说,晚辈自然强求不得。”
她伸出并拢双指,轻轻敲击脸颊,眯眼而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道破天机。
杏花巷马苦玄,泥瓶巷宋集薪,福禄街赵繇,桃叶巷谢灵……这只是骊珠洞天的最年轻一辈,再往上,其实还是各有各的押注,有些是纯粹的无聊,见到有眼缘合心意的,就顺手为之,扶持一把,有些是有所图谋,伏线千里。比如其中一位老家伙,是人间养龙士一脉的当代祖师爷,家族祖上豢龙有功,当年此人隐匿身份,从中土神洲一路赶到宝瓶洲,隔绝天机,藏在了那拨斩龙的练气士当中。
封姨突然忍住笑意,没来由说了句,“背着一个心仪的姑娘走再远的路,确实不累人。那会儿胆子挺大啊,怎么如今境界高了,反而胆子小了。我都要替你感到着急。”
陈平安脸色微变。
封姨看到这一刻的青衫剑客,才终于有几分熟悉感觉,终于有点当年青涩少年的样子了。
呦,还心虚脸红了。
奇了怪哉,不都说剑气长城的陈隐官,光靠脸皮就能再守住城头一万年吗?
陈平安不再刻意佝偻身形,深呼吸一口气,抱拳行礼,灿烂而笑,“多谢前辈的照拂护道。”
封姨点点头,一点就通,确实是个心细如发的聪明人,而且年少离家乡多年,很好维持住了那份早慧,齐静春眼光真好。
在骊珠洞天里边,有些场景和光阴画卷,等到齐静春做出那个决定后,就注定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