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百九十七章 十二高位
崔东山笑道:“与先生无关,是我想要给小陌加个担子,能不能将落魄山谍报一事管起来,可惜先生拒绝了。”
小陌思量一番,说道:“我可以先打下手,一旁辅助,如果事实证明小陌还算得心应手,当然愿意为公子稍稍分忧几分。”
陈平安打趣道:“小陌,你一个飞升境巅峰剑修,每天去跟谍报邸报打交道,就不觉得跌份吗?”
小陌摇头道:“就当是不花钱就能翻阅书籍了,如此看书是天下第一趣事。”
崔东山使劲点头,“有理有理,就像不用花钱喝的酒,就是天底下第一等好酒。”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我是自己开铺子酿酒的,喝酒花什么钱。”
崔东山继续介绍道:“这座小洞天,山河地界不大,不过方圆百里,但是天地灵气的充沛程度,不会输给桐叶宗的梧桐小洞天太多,总量至多差了两三成,这还是我没有往里边砸入神仙钱的缘故。”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得意洋洋,“哈,谁让我认了个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人间俗子看天,碧空如镜,修道之人在山上俯瞰大地山河,其实也是一把镜子,只是相对坑洼而已。”
一着不慎,修士就像在山上看见深渊。再起种种人我见。
崔东山点点头,知道先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玩弄人心。
山脚有条流水潺潺的溪涧,溪水泛红色,宛如仙家精心炼制的丹砂,流水重量远超寻常。
在家乡骊珠洞天,阮邛当年之所以在河畔打造铁匠铺子和铸造剑炉,就是相中了龙须河水的那份阴沉,适宜铸剑。
陈平安蹲在溪旁,掬水在手,有美玉光泽。
崔东山蹲在一旁,解释道:“溪涧之所以有此异象,是山上那些动辄大几千年岁数的古松,与一众仙家花卉自然枯荣,年复一年滋养流水,将那个‘赤’字不断夯实了,天然就是一种绝佳的符箓材质,回头咱们可以凭此跟于老儿或是龙虎山做笔买卖,按照我的估算,一年定量取水三千斤,就不会影响洞天的大道根基。”
不过至少在甲子之内,崔东山不打算靠这座洞天挣一颗钱,有大用处。
赤松山中,芝参茯苓在内的奇花异草,都已经被崔东山一一标注出来,记录在册。
登山途中,陈平安随口问道:“有账簿吗?”
崔东山说道:“我这边是有的,种夫子那边暂时还没有。这些奇花异草,山中多不胜数,百年‘周岁’是一小坎,有两百一十六棵,此后三百年是一中坎,过三百岁者,有七十,千年是一大坎,类似修士的生死大劫,熬过此劫的,又有十六。此外山中独有的赤松,总计三百六十棵,相对花草更为岁月悠久,千岁树龄之上而不死者,有一百九十五棵,三千年之上,也有十九棵,总体而言,数目极为可观了。”
陈平安点头道:“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此外山巅那边,还有一座云海茫茫的绛阙仙府。
陈平安来到一棵倒塌在地的枯败古松旁,年轮细密至极,大致扫了一眼,竟有约莫四千多年的树龄了,陈平安掰下一大块金黄色松脂,入手极沉,无论是用来入药,还是炼墨制香,都极佳,陈平安环顾四周,此山真是遍地神仙钱,只要登山,就可以随便捡取。
没来由想起了自己在北俱芦洲的那场探幽访胜,显然就要辛苦多了。
所以说落魄山的下宗,崔东山一手打造起来的仙都山,其实并不缺钱,缺人也只是暂时的。
难怪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可以当得如此硬气,当然挖起上宗的墙脚更是不遗余力。
陈平安没有将松脂收入袖中,而是随便放在那棵腐朽枯败的松树枝干上。
小陌发现一旁的崔宗主,好像翘首以盼,眼中充满了期待,等到见着了自家公子放回松脂,便有些失落神色。
陈平安拍了拍手,继续登山,随口问道:“那个蝉蜕洞天,消失已久,却始终没有被除名,如今还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这里边,有说头?”
崔东山点头道:“那座蝉蜕洞天,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没有之一,因为传闻曾经有数位上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后世类似大渎、江河龙宫之流的遗址,根本没法比。因为每一具剑仙遗蜕,道韵残余,兴许就会承载着一种甚至是数种远古剑道。”
陈平安好奇问道:“蝉蜕洞天,当年是怎么从宝瓶洲消失的?”
崔东山笑道:“本是郑居中那个师父的证道之地,这家伙剑术高,脾气犟,当年属于跨洲游历宝瓶洲的外乡人,可这份最大的机缘,还是被他得着了,正是在这座小洞天里边,给他跻身了飞升境,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伙惹了众怒,被十数位本土和别洲剑仙围殴一场,双方大打出手,打了个山崩地裂,死伤惨重,八个上五境剑修,六个元婴剑修,总计十四人,一个都没跑,全被那家伙做掉了。因为是剑修之争,双方递剑前就订立了生死状,战场又在蝉蜕洞天之内,故而不曾伤及山下无辜,中土文庙也就没怎么管。”
小陌称赞不已,难怪能够成为后来的斩龙之人。
哪怕不谈剑术高低,只说脾气,就很对胃口。
陈平安说道:“宝瓶洲的剑道气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衰弱的?”
崔东山点头道:“战死剑仙当中,大半是宝瓶洲本土剑修,就像个豪门世族,仿佛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形势自然就急转直下了,就此家道中落,足足三千年,还是一蹶不振,加上后来田婉和白裳暗中联手,从中作梗,所以直到先生你们崛起,才算恢复了几分元气。”
“那场问剑的后遗症极大,对于宝瓶洲来说,不单单是那些剑仙悉数陨落在蝉蜕洞天之内,连累许多剑道仙家,就此断掉师承香火,所有剑修身负的剑道气运,都被封禁在了蝉蜕洞天之内,还有个更麻烦的事情,就像整个宝瓶洲的一洲剑道,等于完完全全被一个外乡剑修镇压了。”
崔东山最后嬉皮笑脸道:“毕竟是郑居中的传道人,还是很有点斤两的。”
陈平安问道:“为何赤松山中,至今都没有出现一头开窍再炼形的山中精魅?”
崔东山叹了口气,“此地旧主人,定然是位神通广大的上古仙人,大概是个名副其实的幽居山人,清心寡欲,天生不喜热闹,故而用上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封山’之法,哪怕再过个几千年,山中草木花卉依旧不会开窍的。哪怕他离开此地,当初还是没有解开这道山水禁制。”
陈平安忍不住感叹道:“奇人异事。”
按照当时田婉的说法,蝉蜕洞天不在她身上。
她没有说谎,准确说来,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是用上了比大骊太后南簪更高明的封山禁制,而且定然是田婉那个师兄邹子的手笔,当初崔东山“搜山”巡检一番,只是寻找田婉神魂中的山门,就差点让崔东山着了道,阴沟里翻大船。
如今田婉身上只有一把“开山”的钥匙,她推测是被师兄带去了骊珠洞天。可不管崔东山事后如何算卦推衍,都没能找到线索。
临近山顶,崔东山小声建议道:“先生,你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都可以在此潜心修道。”
先生可以在此道山中,安心研习剑术,修行大道,将毕生所学和驳杂术法熔铸一炉,最终道成飞升。
同时这就意味着先生可以在下宗驻足久居了。
至于上宗落魄山那边,反正先生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又有老厨子操持事务,你们还有个财大气粗的周首席,身为飞升境剑修的小陌先生当记名供奉,一位飞升境的化外天魔当杂役弟子了……还好意思跟我抢先生?
陈平安婉拒此事,反而建议道:“我就算了,不如让柴芜和白玄、孙春王三个孩子,来这边修行。”
如今的柴芜,得到小陌赠送的那把“薪火”,她已经成功将其中炼为本命物,勉强能算是一位剑修。
陈平安先前还有些担心,之前南游途中,在灵璧山的野云渡那边,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仙都山,除了给崔东山送去一幅亲眼目睹、亲手绘制的沿途山河形势图,信上也专门询问了柴芜的炼剑事宜,得到那边的回信,小姑娘炼剑一事,十分顺遂。
在一般山上门派,哪怕是大宗门内,如何对待那一小撮修道资质当得起“惊艳”二字的祖师堂嫡传,其实一直是个不小的难题。
要么容易养出一身的骄纵习气,不然就是行事过于古板,只知修行,半点不通人情世故。
比如白龙洞的马麟士,作为洞主许清渚的嫡传弟子,辈分高,天资好,又是山上道侣的仙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到现在为止,落魄山在这件事上,可谓“别开生面”,与山上的一般世情,大不一样,简直是门风清奇。
有此门风,却不是陈平安一人就能做成的,他至多是先后与阮邛和火龙真人有样学样,几乎照搬了龙泉剑宗和趴地峰的一些不成文门规。
落魄山的第三代子弟中,柴芜。孙春王,白玄。
这三个孩子,无疑是修道资质最好的,陈平安和落魄山,自然不会刻意追求所谓的一碗水端平。
崔东山笑道:“海量小姑娘和死鱼眼小姑娘,资质实在太好,我肯定都会带在身边,为她们悉心传道,不过她们如今都有了明确师传,我就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了,至多是为她们传下几门旁门道法,再教点剑术。
“比如那个柴芜,我争取做到既不拔苗助长,又不浪费她的修行资质,看能不能帮她……一步登天,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玉璞境,就目前来看,把握是有一些的,运气当然也还是要需要一些的,总之先生可以期待几分。”
陈平安闻言只得取出一壶酒,喝酒压惊。
只是这种压惊酒,陈平安倒是不介意多喝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