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一千一十五章 除非问取笼外莺雀(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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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一千一十五章 除非问取笼外莺雀

(抱歉抱歉,上传晚了)

泼墨峰作为合欢山地界为数不多的高山,却没有被谁占据,曾经有过,试图在此开辟道场,却因为那尊虞府君闷了,便会朝泼墨峰这边随便丢掷法宝,祭出一杆雨幡,当投壶嬉戏,砸得这边山石滚落,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处无主之地,故而泼墨峰山中多大坑,处处龟裂如蛛网。

道门高真,大多驻颜有术,已有五百载道龄的程虔,身穿一件品秩极高的天仙洞衣,腰悬一枚形制古朴的鎏金铃铛,这位好似返老还童的道士呼吸绵长,每一次小周天循环运转,便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的宏大气象。不过程虔施展了障眼法,落在一般中五境修士眼中,也就是个青色道袍的少年道士。

因为赵、虞两位道侣府君,有三女一子,虞阵作为合欢山名义上的“潜邸储君”,屏住呼吸,毕竟是面对一位精通水火雷三法的陆地神仙,要论单打独斗,这位金阙派当代掌门是一把好手,曾经在大骊陪都战场,与一位妖族金丹剑修捉对厮杀而不落下风,大放异彩,青杏国皇帝陛下邀请程虔担任护国真人,三请三辞。

那个身穿墨青蟒袍的符气,更大兴趣,还是在那个天曹郡女子剑仙身上。

老龙城与青杏国金阙派素无交集,既无香火情,也没什么仇怨,相信一位道门神仙总不能因为他站在虞阵身边,就随便打杀了。

来的路上,虞阵与他大致介绍过合欢山这边的情况,之所以在泼墨峰这边停步,就是要脱掉身上那件家族祠堂赐下的蟒服法袍。

程虔微笑道:“劳烦虞公子与赵府君说一声,今夜贫道就不去山中道贺了,免得打搅诸位贵客喝酒的雅兴。”

确实,就像一帮落草为寇的贼人,在那边喝酒庆功,突然多出个专门负责缉捕贼匪的县尉,何止是扫兴?

程虔继续说道:“只是那三方玉玺,其中嗣天子宝玺,今夜就交由贫道带回京城,其余两方,倒是不用着急,两位府君若是一时间难以割舍,就当陛下借与两位合欢山府君暂作文房清供把玩之物,不过最迟在今年梅雨结束,务必归还青杏国皇室。虞公子,贫道就在这边等消息,半个时辰,如果合欢山没有送来那方嗣天子宝玺,那贫道就亲自登门取走所有宝玺了,省得赵浮阳多跑一趟京城。”

虞阵满脸苦笑,作为局外人的符气也察觉到不对劲。

青杏国柳氏显然是下定决心,要与合欢山撕破脸皮了。

合欢山分上下山,坠鸢山氤氲府,赵浮阳,乌藤山粉丸府,虞醇脂。此外建立有两座山神祠,李梃就是乌藤山祠的山神。

关于那三方印玺,合欢山这边先前的开价,是坠鸢、乌藤两山的山神,青杏国那位皇帝陛下,以一国之君亲自封禅大岳的规格,封正两山,敕建神祠。这当然是两尊府君在狮子大开口了,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柳氏皇帝若是真敢如此“屈尊”,恐怕只会沦为一洲帝王将相和山上仙师的笑柄,只不过谈生意嘛,总是免不了一场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拉锯战,事实上,先前双方已经秘密磋商,谈到了由一位礼部侍郎封正两山的地步,但是卡在了敕建山神祠的费用一事上,到底是柳氏内府出钱,还是青杏国给名分,费用得合欢山这边自掏腰包。

虞阵犹豫了一下,嗓音微涩道:“真人何必为难一个还没走到家门口的晚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刚好在这泼墨峰撞见了虞公子,天理分明,合该有此一叙。”

程虔淡然道:“捎句话而已,有何为难。怎么,虞公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贫道?是觉得攀附上了老龙城苻家燕誉堂一支,便眼高于顶了,如果贫道没有记错的话,苻家燕誉堂一脉,专养闲人,按照祖训,既无科举功名和沙场军功,也不得担任山上仙府与世俗王朝的供奉、客卿。”

貌若少年的老真人,明摆着是连身份清贵的符气一并敲打了。

符气倒是不恼,只是愈发好奇,青杏国柳氏皇帝,近期到底找到了什么靠山,能够让程虔连老龙城苻家都不放在眼里?

要知道家主苻畦,虽说已经卸任老龙城城主,如今已经是一位玉璞境修士,同时拥有两件半仙兵,金阙派与老龙城苻家相比,比修士,比财力,比人脉,其实都没法比,只说老龙城苻氏与大骊藩王宋睦的关系,如今宝瓶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当然,燕誉堂苻氏这一支,只是苻家六房之一,不能够等同于老龙城苻家,而且确实如程虔所说,比较扶不起来,家族祠堂议事,少则二十几个,多则四十余人,燕誉堂苻氏成员,数百年来,历代就只有象征性的一把座椅,说句难听的,就是苻氏用来养废物的。

可燕誉堂苻氏在家族内部不得势,却也绝对不是一个金阙派能够随便挑衅的,金阙派诸峰,没有元婴修士坐镇山头,已经三百多年。

程虔摆摆手,“半个时辰,足够虞公子与两位府君商量出个对策了,记得此事成与不成,合欢山那边都给贫道一句准话。”

麻衣草鞋的虞阵叹了口气,拱手抱拳告辞,“晚辈这就返山,给真人捎话。”

带着符气一起御风前往合欢山,虞阵满脸阴霾,远离泼墨峰数十里后,虞阵以心声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符气笑道:“虞兄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要说被人看笑话,谁比得过我们燕誉堂的苻氏子弟?”

虞阵调侃道:“有,怎么没有,正阳山那群剑仙们。”

符气一手扯住衣领,一手掐诀默念道诀,将身上那件蟒服法袍收为一团,低头收入袖中,“这位老真人,好像还是个术家,修道法门可谓驳杂。”

符气所谓的术家,并非上古方术之道,而是数算之术,术家往往擅长术算,精通天文历算,只是在诸子百家当中一直地位不高,跟商家处境差不多,只说“如果一加一当真必须等于二,那世间炼气炼物炼丹算怎么回事”,术家便被山上调侃不已。

虞阵疑惑道:“何以见得?”

符气说道:“要不是看你们势若水火,我都要猜测程虔与两尊府君是不是师出一脉了。”

虞阵没好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符气解释道:“程虔身上那件法衣,有道法大化流转运驰不息的景象,瑰丽奇绝,叹为观止,绝非一般的法宝,说不定是一件金阙派祖师堂故意不对外张扬的镇派之宝,比起老真人腰间所悬的流火金铃,品秩只高不低,甚至那枚传说可以敕令鬼神的青精神符,都无法与之媲美,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件法袍本身就是一部天书。”

虞阵问道:“你小子能够勘破一位陆地神仙的障眼法?”

符气笑道:“家传小术。”

那位真人程虔的法袍之上,隐约可见阴阳两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清浊两气感通聚结为山川河流、风雨雪霜。

虞阵调侃道:“这跟术家又有什么关系,符气啊符气,我真是服气了,你们这些个饱读诗书的文人,真是书券三纸未有驴字。”

符气一语道破天机,“程虔的法袍,范围天地,幽赞神明,

关键是七政右旋,显而易见,是一件极有年月的重宝了,说不定要比金阙派的历史还要久远。”

虞阵气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符气一时无奈,“跟你这种粗鄙汉当朋友,心累。”

只得给这个粗通文墨的朋友,耐心解释何谓七政,亦称七曜,是天文星象术语,是指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而左旋与右旋的分歧,就牵扯到一场浩然山巅的吵架了,儒家和术家的七曜左旋、右旋之争,一直争论不休,儒家数位编订天文历法的文庙圣贤,与中土阴阳家陆氏,还有几位术家祖师爷,打了不少笔仗,早期是七政右旋说占据绝对上风,几乎成为了定论,左旋之说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后来文庙出了一位高人,才彻底改变局势,左旋从此成为定例和官学,故而符气才会凭此断定程虔身上那件天象右旋的道教法衣,极有年头。一般练气士,确实难以接触到这种好似“高高挂起”的内幕,符气也就是出身藏书丰富的燕誉堂一脉,有钱又有闲,才有机会了解这些看似与练气士修行无关紧要的杂学。

只不过还有些内幕,符气就没有多说,比如程虔那件法袍,极有可能,可以打通幽明显隐,通乎昼夜之道,简单来说,就是能够帮助程虔行走于阴冥道路。

符气提醒道:“虞兄,记得到了伯父伯母那边,只说我是一个出身云霄王朝的山泽野修。”

虞阵点头笑道:“你也记得别被我妹妹盯上,是朋友,才好心提醒你。”

泼墨峰那边,张彩芹问道:“程世伯,赵浮阳当真会乖乖交出那方嗣天子宝玺?”

少年面容的道士胸有成竹道:“若是平时,他多半会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置之不理,我少不了要亲自走一趟合欢山,今夜正是合欢山声势最为鼎盛的光景,赵浮阳和虞醇脂反而会惊疑不定,不敢不当回事。”

如果赵浮阳执迷不悟,他就只好替师伯清理门户了。

符气的那句玩笑话,还真就一语中的了。赵浮阳的确曾是金阙派的弟子,得到了某位金阙派祖师爷的青睐,亲自为赵浮阳破例传下一篇秘传口授的道诀,但是碍于赵浮阳的妖族出身,始终未能跻身祖师堂嫡传之列,后来又有一桩风波,赵浮阳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清静峰金仙庵一脉。

其实清静峰才是金阙派的祖山,历代掌门之位,都被金仙庵牢牢把持。只是到了程虔这一代,垂青峰才后来居上。

那赵浮阳是一条山蟒出身,当年在金仙庵得了一桩造化,修炼得道之后,离开金阙派,成为一位散仙,通过收集亡国玉玺来汲取龙气,用以增补道行,试图凭此炼山证道,修成清静峰一脉所说的金仙果位,届时赵浮阳无需走水,便可化蛟,离开合欢山这座既是道场同时又是牢笼的,从此天高地阔。

一头元婴境山蛟,足可横行宝瓶洲了。

程虔看了眼身边的晚辈,目露赞赏神色,笑道:“彩芹,不管如何,既然那位大人物,答应了参加观礼,青杏国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老真人眯眼望向远处的合欢山轮廓,“如果我们青杏国边境地界,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盘踞此地,非妖即鬼,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都胆敢自称是小书简湖了,把这千里山水搞得乌烟瘴气,太不像话。还好,距离年中典礼,还有一段时日,否则我还真没脸面,去见那位陈隐官。”

张彩芹点点头。

如果陈平安在年中时分南游青杏国京城,参加观礼,那么此地的存在,注定纸包不住火,被这位年轻隐官听说有这么一块鬼祟作乱的地盘,这可就不是一般的有碍观瞻了。别说青杏国柳氏和金阙派,张彩芹所在的天曹郡张氏家族,同样会浑身不自在。

简而言之,正是她先前跟洪扬波走了一趟牛角渡,无意间遇到那位同样闲逛包袱斋的年轻山主,意外之喜,对方竟然答应参加青杏国太子的及冠礼,青杏国柳氏皇帝和护国真人程虔,这才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联手天曹郡张氏,以及与其余两国朝廷暗中通气,定要将以合欢山在内方圆千里之地,打扫干净,荡平群魔。

如果合欢山觉得他程虔此次现身,只是为了那三方玉玺而来,那就太天真了。

程虔盯着那座合欢山,微笑道:“市井俗语说晴天三尺土,有雨一街泥,来形容一条道路不好走。”

张彩芹会心笑道:“程世伯,所以才需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嘛。”

一切只为了那个落魄山陈隐官的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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