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某年的杂花生树
鸦山林师,毕竟只是一位阳寿有限的纯粹武夫。
兵解山的武夫,却是得天独厚,只需登堂入室,阳寿就是动辄三五百年起步。
林江仙笑着解释道:“武学术法兼修一道,其实就是个筛子,最尴尬的地方,在于筛掉的反而是大才,兵解山属于有苦自知。至于寥寥几个特例,孤例,又能证明什么?这类人,在裴杯手底下,能够是曹慈,在别的地方,也会是曹慈,差别只在成名早晚个几年。”
简而言之,兵解山可以凭借对武夫的掐尖,让道场越来越壮大,底蕴越来越深厚,但是它永远无法成为第二座鸦山。
除非兵解山能够找到一两个类似曹慈、陈平安的纯粹武夫,由他们来收取弟子,开枝散叶。
苏店说道:“听说兵解山道官有那‘千年一劫数’的传统,偶有道士能够活过千年,跟这个有关系?”
林江仙点头道:“若非如此,搜集几十本武学秘籍而已,栽培一拨专心教拳的传道人,又有何难,天下顶尖道场,岂会不占这个天大的便宜?”
苏店说道:“就像一场山水相冲?”
林江仙笑道:“这个比喻,相当不差。”
林江仙曾经去过一趟兵解山地界,远远见过齐观和于勍,前者其实资质极好,不输首徒赵鹤冲,但是此人在内心深处,依旧是以幽居山中、向往长生的道人自居,生平最是仰慕掌教陆沉的学问,后者倒是更像一个纯粹武夫,可惜苦于没有明师指点,除了与师兄齐观问拳切磋,她根本不清楚何谓归真一层之上的神到,而且她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太怕自己输拳。
在林江仙看来,已经是元婴境的于勍,将来想要跻身上五境,武学登顶过于顺遂的她,一定会有大问题。
只因为她的心魔,注定会是一位位无敌之姿的“于勍”,心魔会将道官于勍的一颗道心、武夫于勍的所有心气一并碾成粉碎。
“天下武夫前十,吾山独占其二”的盛况,恐怕持续不了几年。
所以就在前不久,同样已经预料到此事的兵解山祖师山主,秘密传信至鸦山,就是希望请林师出手帮忙一次。
如果不是刚好苏店赶来“认亲”,于勍可以作为与师妹苏店相互砥砺武道的对象之一,林江仙是不予理会的。
故而等到鸦山回信一封兵解山,算是答应下此事,后者反而大出意外,再寄给鸦山一封措辞诚恳的道谢信,承诺近期兵解山祖师堂的主要成员,都会赶来汝州赤金王朝,一同参加皇帝陛下的寿辰庆典,届时再来叨扰林师……
事实上,如果鸦山林师都懒得回信一封,兵解山祖师就只好拗着心性,去与白玉京某位“同乡”楼主求助了。
但是如此一来,老山主就要做好准备了,肯定会被自己那位太上“青零”祖师,在自家祖师堂内,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道号“青零”的道士,是兵解山硕果仅存能与孙怀中、高孤同辈道龄的老人,那个偷偷跑去蕲州玄都观找王孙的龙新浦。
永州境内,确实出了几个修道大才。
除了跌境一事如同吃饭的龙新浦,还有玄都观的王孙,以及紫气楼姜照磨的前身,都是永州籍。
如今兵解山,还有一名才半百岁数的年轻道官,名气甚至要比登榜武评的齐观和于勍更大。
符泉,道号“玄蝉”。
如今尚未五十岁,是当代山主的关门弟子。
上山修道三十余载,就已经被外界誉为白玉京张风海第二,永州姚清。
兵解山那边,从山长到祖师堂成员,反而邸报不断,死命澄清一事,说我们家符泉资质只是尚可,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有谁信呐。
只说玄都观就曾经与兵解山为了争夺这个修道胚子,双方在永州境内大打出手了一场,总之闹得很不愉快。
最后还是符泉自己选择了本州家乡门派的兵解山,当年这个孩子给出的理由很有趣,离家近。
亏得当时玄都观的孙观主出门远游,消失了多年。
否则兵解山也不敢这么不惜与玄都观撕破脸,也要争抢符箓归山。
毕竟是玄都观更早找到的少年,兵解山多多少少有点理亏。
即便如此,还是龙新浦硬着头皮暗中出力,才挡下玄都观剑仙一脉气势汹汹的问剑兵解山。
传闻当年还是少年的符泉,只用一句话,便无形中消弭了一观一山间的芥蒂,让双方不至于因此而心生间隙。
“若是孙道长亲自带我去玄都观修行,我就不用犹豫了,马上动身跟他走,稍微犹豫一下,都是对孙道长的不敬。”
这就很……灵性了。
等到孙道长远游回家,听闻此语,抚须大笑,称赞符泉一句,好小子,以诚待人,很有陈小道友的风采嘛。
很快就传出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说法,说玄都观孙道长亲口说了一句。
“尽瞎扯,一个个胡说八道,太不靠谱,什么张风海第二、小姚清,分明张风海是符泉第二,姚清得自称一声老符泉。”
既然孙道长都这么开口澄清了,别州山上邸报,也就都识趣不继续给符泉扬名了。
毕竟孙道长最记仇。
你反驳贫道,贫道口拙,吵不过你,就只好请你来自家道观扫地了。
还真别不信,如果有谁去玄都观那边做客,当然是字面意思上的真正做客,只要瞧见那些道袍不是玄都观样式的别家道士,走在路上,又瞧见他们拿扫帚、提马桶的,最好礼敬几分,因为他们境界肯定不低。
而白玉京紫气楼的姜照磨,此生修道武学两不误,却一直不入武评,每一次兵解山放出榜单,都将姜照磨故意放在第十一的位置上边,故而又被某人“誉为”“替天下武道之山看门的道童”。故而简称……门童。
至于敢这么调侃一位白玉京楼主的“某人”是谁,用屁股想都知道。
都猜测兵解山胆子这么大,极有可能都是“某人”怂恿撺掇的结果。
此外更早仙杖山每次评选天下十人,都习惯性有个“第十一”的人选,而此人与玄都观孙道长,一个号称雷打不动第五人,一个是板上钉钉第十一。
这位连续十几次排名第十一的修士,便是汝州的山上第一人,他与孙道长关系极好,姓朱,自号“某人”。
所以当初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成为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陈十一”,得知此事的青冥天下,都觉得他们仨,可以凑一桌喝酒。
可惜这次朱某人没能守住“天下第十一”的名号。
如今榜单上白藕除外的两位女子大宗师,除了兵解山于勍,还有来自幽州一个名叫琵琶峰的地方,女子叫古艳歌。
无门无派,横空出世,她的家学、师传如何,皆不得而知。
这两位女子宗师,跟白藕当年首次登榜是差不多的境遇,都是入选了,却有非议,而且不小。
玄都观孙道长就又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被她们把耳光摔在你们脸上才晓得痛。
朱某人也是差不多的看法,只是说得更文雅些,这也符合朱某人的一贯作风。
女子怎么了,这就叫莫说娥眉无英气,在山下不向君王媚颜色,山上可教仙真俯首。
苏店问了一个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林师,山上修道之人的兵解转世,几乎都会魂魄不全,即便开窍了,再被师门重新带回山中继续修道,但是就这个人自己而言,还能算作当年的那个人吗?”
林江仙会心笑道:“你觉得人之所以为人,最根本所在是什么?”
苏店摇摇头。
林江仙伸手指了指心口,再抬升手臂,点了点太阳穴,“我觉得是这两处,人心与记忆交汇即为人。”
林江仙停下脚步,笑问道:“你能想象我这一路行来,每一步都有个林江仙站着的光景吗?果真如此,与我问拳,还怎么赢?”
苏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