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9章 起死回生
一夜之间，柞树村200多家灭菌锅炉都熄了火，随之而来的是叹息、咒骂、哭泣、绝望。到了做晚饭时间，以往这时家家烟囱会冒出炊烟，街道胡同里到处满溢着葱花炝锅的香气，可今天这个傍晚，没有几家烟囱冒烟，人们都被哀愁笼罩着，女人在哭泣中忘记了做饭，男人在悲叹中忘记了饥饿，那些饥肠辘辘的孩子看着大人痛不欲生的样子，都忍着饥饿，悄悄地猫在屋里不敢出声，生怕哪些事惹恼了大人挨顿胖揍。
第二天天不亮，两道灯光犹如两柄利剑刺透苍穹，村庄仍被黑暗覆盖着，死气沉沉，一两声鸡鸣嘹亮地在上空唱响。吉普车里坐着侯宝山，他掏出几个温热的粘豆包，递给前面开车的乔福林一个，自己咬了一口，就这么两个人踏上了去煤矿的路。
其实侯宝山跟他说的时候，乔福林并不想去，昨天在几个煤矿的遭遇，又亲眼目睹了排成长龙等待装煤的车队，他的心已经凉了、死了，心如死灰。这一晚他彻夜难眠，他想了许多，感不到一点希望，看不见一丝光亮。可是，他又有所不甘，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这么朝阳的、充满希望的黑木耳产业毁于一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困局已然形成，即使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把他罩住……
侯宝山却倔强得很，说：“你别管那么多，只管把我送到发达煤矿就是，咱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也许会有奇迹出现呢。”
乔福林想，也许老支书说的对，毕竟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走过的桥比自己走的路还多，没到最后一刻就轻言放弃，实在不是自己的性格，于是他把车开得既快又稳，不到早上7点钟两人就赶到发达煤矿。矿长还没起床。侯宝山冲进他宿舍，硬是揪着耳朵把矿长从被窝拽出来。矿长叫韩发，大约六十岁左右年纪，长得圆头大耳，膀大腰圆，见了侯宝山连忙叫老班长。
侯宝山把棉帽子扔在床上，说：“既然你还认我这个老班长，我今天起大早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你给不给我这个老班长面子？”
韩发揉着被拽疼的耳朵，态度谦恭地说：“给给给，老班长难得来一回，说啥我也得给你面子，说吧，你要多少吨？完了我让卡车给你送到家门口。”
侯宝山说：“1000吨，优质块煤，今天就要拉走200吨。”
“啥，1000吨？还要优质块煤？”韩发瞪大眼珠问，他原以为侯宝山自己家用煤，充其量十吨二十吨打住了，没想到他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1000吨，于是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那你可难为我了，老班长，打死我，我也做不到。”
侯宝山说：“做到也得做到，做不到也得做到。”
韩发说：“老班长，我真的做不到啊，咋的，你不当村支书了，开始倒运煤炭了？”
侯宝山瞪眼说：“你把我撸下来的？废话少说，赶紧给调度打电话，我要亲眼看着200吨优质块煤装车，亲自押运回村。”
韩发说：“那你还不如杀了我呢，来时你也看到了，门口排队的运煤车已经在雪地里等了两天多，签了合同的我都供应不上，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整1000吨优质块煤？这不是朝寡妇要孩子吗？”
“你少跟我贫嘴绕弯子，”侯宝山说，“不给是不？那好，把你大哥大借我用用，我要打几个电话。”
韩发说：“你给谁打电话也没用，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没有煤啊。”
侯宝山说：“天王老子我够不着，把大哥大给我，我爱给谁打给谁打。”
韩发把大哥大掖在枕头下，警惕地看着侯宝山说：“你给谁打？”
侯宝山说：“我给全县一百多个战友打电话，让他们都来你这集合，看看你如今多威风、多尿性，连老班长的面子都不给了，让他们说道说道，老班长当年从韩发手里夺过即将爆炸的手榴弹，救了他一命，值不值1000吨煤炭……”
韩发连忙拱手告饶，脸上的表情既讨好，又哭笑不得，说：“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行不，老班长你就给我留个面子吧，你啥也别说了，我马上打电话安排调度，即使毁约我也先给你解决200吨块煤，唉，毁了约，我都不知道咋哭呢。”
侯宝山说：“你爱咋哭咋哭，别跟我哭就行。快点给调度打电话，别磨叽了。”
突然韩发的大哥大响了，他接听，“吴站长啊，你好啊。什么？我们煤矿明年的车皮计划批下来了，太好了，谢谢啊，哪天我得专门去林阳镇拜访你。”
侯宝山他听直呼吴站长，又说林阳镇，就知是儿媳吴雅娟打来的电话，一把将韩发手里大哥大抢过来，说：“雅娟啊，我是你爸侯宝山，你听我说啊，韩发的车皮计划千万不能给他……”
电话那端的吴雅娟听了公公简单的述说，让侯宝山把大哥大交给韩发。吴雅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韩董事长，我公公求你这点儿事，还挺难办吗？”
韩发朝侯宝山瞪眼珠子，换上温和的语气，哭笑不得地说：“吴站长啊，我真的很为难啊，他这哪是来求我办事，简直是红胡子打劫啊！”
吴雅娟说：“韩董事长一年出产几百万吨优质煤炭，再怎么难，也不能比我们申报车皮计划难吧？何况他那点煤，你从哪还给他调剂不出来啊，是吧？”
韩发说：“吴站长你就别说了，我尽最大努力给他掂对，行了吧。”
撂下电话，韩发无可奈何地苦笑摇头，说：“真没办法，老公公儿媳妇齐上阵，你们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侯宝山笑说：“事先我可没给雅娟打电话啊，这扯不扯，裤裆里放屁，臭雀（qiao,凑巧）儿了。”
上午10点钟，侯宝山和乔福林看着四车优质块煤装满卡车，徐徐启动。韩发早在食堂备下酒席，请他们吃午饭。聊了几句，当韩发听说乔福林也是当兵出身，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两名战友的性命，荣立一等功的时候，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连说佩服。侯宝山不跟他客气，端起茅台酒就干。乔福林要开车，就没喝酒，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饕餮了一顿，直撑得肚皮溜圆。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走出食堂，乔福林把车开过来，侯宝山打着酒嗝说：“谢谢你啊老战友，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能打硬仗，退伍不褪色，算我当初没白救你。”
韩发已经微醺，拍着胸脯说：“老班长，别说这点煤，就冲你刚才那句话，冲你当年救我一命，你们柞树村的所有用煤我包圆了。”
侯宝山突然眼睛一亮，看着乔福林说：“真的假的？你别喝点酒没数，满嘴跑火车诓我啊。”
韩发说：“嘁，谁满嘴跑火车，谁是孙子！”
乔福林心中窃喜，连忙恭维说：“一朝当兵，终身战友。虽然我当兵时间比你们晚许多年，但我高攀，冒昧地喊你们一声老班长，老战友，看着两位老战友为柞树村一千多口人尽早脱贫致富做出这么大牺牲，我这个小兵也绝不含糊，你们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为乡亲们服好务。绝不给军绿色丢脸。”
越野吉普车性能就是好，虽然有些路段铺着厚雪，但它依然威风不减，安然前行。侯宝山没少喝酒，很快打起了呼噜。乔福林小心驾驶车辆，驶过一个又一个雪包和结冰路面。
突然侯宝山开了口，“刚才你跟韩发表的态很好，让我很感动。”
乔福林知道他话中之意，说：“侯叔你不用拐弯抹角了，柞树村的黑木耳协会会长，我当定了！”
侯宝山说：“好小子，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临近傍晚的时候，成团的雪花飘落下来，因为视线不好，乔福林减慢了车速。翻过一道大岭，沟底柞树村的灯火依稀可见。两人都松了口气。可是，越野吉普车没走多远就不得不停下了，因为前面四辆运煤车齐刷刷地停在路边，走不了了。乔福林和侯宝山下车才知道，前边就是刘石头说的大冰壶。这是右边山体悬崖渗水逐渐冰冻形成的，随着渗水增多，冰壶一点点延伸，延伸到简易乡村路面上，虽然只有十几厘米厚，但溜滑难行，像一个拦路虎，而公路左边就是几十米深的山谷，卡车司机们面露难色，胆战心惊，谁也不敢贸然驶上冰面。
侯宝山说：“福林你的越野车性能好，你慢慢开过去，回村召集大家来破冰。”
越野车被乔福林精心改造过，就是为了冬季爬冰卧雪，他小心翼翼开过冰壶，加大油门朝村庄驶去。还好，大冰壶离柞树村只有三里路，几分钟乔福林就来到刘石头家。刘石头正端着粥碗喝粥，听说后撂下饭碗就上了越野车。两人来到村部，刘石头打开广播，“各位村民们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现在播送重要通知，老支书和乔福林同志押运来200吨优质块煤，现在阻挡在村后大岭上的冰壶那，请你们听到广播后，立即带上破冰工具赶到大冰壶那，赶到大冰壶那，破冰开路……”
这个时候村民都在吃晚饭，乔福林担心，他们会不会冒着鹅毛大雪，盯着刺骨的寒风，来响应号召。可很快他的担心就变得多余了，他发现几分钟后通往村后简易公路上，就已经人头攒动了。在吉普车耀眼的灯柱下，乔福林看见人们扛着尖稿、铁锹急匆匆往大冰壶走去。人群越来越多，道路上满是扛着工具顶着暴风雪急急赶路的乡亲，他觉得几乎整个柞树村的人都出动了，甚至他看见了毕雪梅、齐丽美和葛亚丽的身影。吉普车再往前开了几米，他发现了徐锡坤和徐莲蝶的背影，而搀扶着徐锡坤的那个半大小子，不就是她放寒假的儿子佟大鹏吗？借着灯光，乔福林看见徐锡坤的帽子上和肩膀上落满雪花，他把车停在他们身边，摇下车窗说：“徐老师，上车。”徐锡坤犹疑了下，上了车。
徐锡坤拍掉身上的雪花，冷得牙齿直打颤，乔福林把暖风调大，说：“这么大的雪，你咋也来了？”
徐锡坤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他把手凑近嘴边哈气，说：“我能不来吗，眼瞅着柞树村陷入万劫不复的危机关头，你们拉来了救命煤，我能安然躺在热炕头上吗？”
刘石头说：“全村出动了几百人，用不着你这么大年纪的，一会儿你别下车，就在车里暖和吧。”
徐锡坤说：“你说哪的话，正是因为全村人都出动了，我才不能落后，拯救柞树村是大家的事，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各出各力，咱柞树村一定会走出困境，绝处逢生。”
乔福林心里轰然一声颤栗，他感觉脸庞凉凉的，才发现不知啥时候他流眼泪了。他无限地愧疚，为自己当初坚辞黑木耳协会会长而深深地愧疚，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只想着60万袋黑木耳，只想自己挣钱，却没有想到这些可爱、可敬的父老乡亲，自己真该扇耳光！
真是人心齐泰山移，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路面上厚厚的冰雪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人们自觉地站在靠深谷的那一边，向缓缓驶过的四辆卡车行注目礼。那些司机明白，村民们之所以站在深谷边，是担心卡车滑到山谷，他们是在用血肉之躯来为卡车护行，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按响喇叭向村民致敬，风雪中的村民们忘记了寒冷，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欢呼鼓掌。
四辆卡车终于安稳地停在大榆树下，侯宝山和乔福林走下车，突然前方响起一阵鞭炮声，那是葛亚丽丈夫燃放的，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欢呼声。他们把乔福林和侯宝山当成了凯旋的英雄。乔福林一下子就被感动了，他发现，过来搀扶老父的徐莲蝶，眼中盈满了泪水。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风雪之夜，柞树村又活过来了，他们终于挺过来了！村民们顾不得饥肠辘辘，呼儿唤女，重新点燃灭菌锅炉，当熊熊燃烧的炉火映红他们淳朴、憨厚，甚至有些木讷、粗糙的脸庞时，几乎所有人都热泪盈眶。
乔福林家的三个灭菌锅炉点燃后，锅炉温度很快达标，他突然感觉一阵疲惫，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徐莲蝶走进来，乔福林感到纳闷，说：“你不好好在家陪大鹏，跑这来干啥？”
徐莲蝶嗔怪地白他一眼，说，“咋的，你这是军事重地，来不得啊。”乔福林知自己说话失了分寸，连忙道歉。
“走吧，我的大英雄。”徐莲蝶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乔福林。
“干啥去？”
“我爸让我炒了几个菜，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要给你和侯支书庆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