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先亡离苦（一）(1/1)

首发：~第1章 先亡离苦（一）

荣诚坐在父亲的坟前已经抽了半盒烟了，今天是父亲的五七，只有他一个人戴着孝来给父亲烧纸。弟弟荣信昨晚打了电话说今天有事就不来了，让荣诚今天在父亲坟前烧纸的时候跟父亲念叨念叨，不要怪他。在抽完第十根烟后，荣诚拿出袋子里的一摞摞烧纸，给父亲一边烧着纸一边念叨着：“爸，您在那边还好吗？大哥说他飞机晚点了，要下午才赶的回来，您不要着急，今天他一定会回来的！知道您最疼大哥了，他本来这次是不想离开无锡的，想等您过了五七再走的，但是从您走后大哥就没离开过您的房间，把什么事情都推脱掉了。后来，一个星期前，有笔大单子出了大问题，如果不解决就要赔付人家三倍的差价，最后没辙了大哥才赶去北京处理这件事情，昨天晚上才把一切都处理好，机票是早就买好的，就想着事情处理好处理不好今天都要回来给您烧纸的。赶上今天那边天气不好，飞机有些延误，但是今天总归是能回来的！”荣诚又拿起另外一摞纸，一边点燃一边继续说：“这是荣信让我代他给您烧的，他说他丈母娘家有事今天来不了了，让我跟您说一声不要怪他！唉，您知道的，他怕老婆，对他老婆的娘家比对咱家人亲近的多，您就不要怪他了。”烧完纸，荣诚又坐在父亲的坟前，点燃了一根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眼眶不由得就红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父亲的坟前，那种坚强那种理智，突然间就被一种莫大的悲伤所淹没，虽然父亲已经过世一个多月了，但他还是有时不相信父亲就这么离开他了，已经不在了，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父亲了……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嘤嘤的哭着，委屈、不舍、无助，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抵不过心底莫大的疼来的真切……

墓碑上刻着：荣建设之墓，享年六十五岁……荣家有三子，老大荣宁，已经五十岁了，老二荣诚三十五岁，老三荣信三十二岁。为什么老大和老二相差这么多岁呢，这就要从荣建设年轻的时候说起。荣建设祖辈就住在这太湖边上，却不是打鱼为生，而是从他太爷爷那辈就是木匠，一代一代的传承着手艺。他的父母没有啥大文化，他出生在1953年，赶上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一般给孩子取的名字都是“建国”、“为国”、“爱国”、“建军”、“建设”之类的，荣建设的父亲就图省事儿给他取了“建设”这个名字。荣建设上到初中就不去了，他父亲说，认识几个字就够了，当木匠绰绰有余。那一年他十六岁，不上学后就跟着父亲学木工手艺，他聪明好学，又有点儿知识，懂得举一反三，很快他就掌握了其中的要领，父亲时常夸他是块学木工的好料子。荣家从祖辈传承下来的木工手艺也包括雕刻，荣建设的太爷爷曾经给清朝的一个官员做过活儿，满园子的雕梁画栋，都是他的太爷爷带着一群徒弟们做出来的，从拔步床到美人榻，从太师椅到屏风架，这么说吧，只要是木制的东西，都是他的太爷爷做出来的。荣家也因为这个曾经风光一时，荣建设的太爷爷从此也一举成名。后来，国已不国，家已无家，战争、动乱把老百姓折腾的颠沛流离，温饱都是问题，手艺成了多余。到了荣建设父亲那一代，手艺也就剩下七七八八了，难得的是荣建设在这方面有灵性好钻研，平时跟父亲除了找点儿谁家盖房子垒墙头的活儿，其余时间自己一个人爱鼓捣些小东西。门廊的雕花，太师椅的雏形，当然这些都是他捡来的巴掌大的破木头木板做的小样儿，那个年代，这种生活，他也乐在其中。如果那个女人不出现的话，也许他会像一个手艺里刨食的普通人一样，到一定的年龄成家生子立业，那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荣建设的一生。直到他在临死前，对荣宁交代后事时还曾说：“我这一生，很庆幸能遇到你的母亲，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如果让我重新做选择，我还会选择她，不后悔！”

十六岁的荣建设还没有男女之间的心思，他心思单纯，在他的世界里除了那个每天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强势母亲，就是那一群晚饭后喜欢扎堆乘凉的碎嘴婆娘们了。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女人就该是这个样子，永不休止的嘴、没完没了的是非。虽然他也随父亲去过很多地方干活儿，但大体上那些女人都大同小异，直到村子里来了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开始，他的魂他的心才开始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那天早上，村子里炸开了锅，村子里最好吃懒惰不学无术的卫七回来了，听人说他这两年一直在上海他表舅那里，他表舅是个干部，他成了他表舅的跟班儿，其实私下里大家都说他就是他表舅的一条狗，专门狐假虎威的替他表舅办些下作的勾当。他不是混的好好的吗？怎么就回来了呢？听说他还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漂亮极了，把一村子男人的魂儿都勾走了！听说那个女人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娃娃……后来荣建设才从母亲的嘴里听个大概齐，事情也就是卫七替他表舅办事，触了一个领导的霉头，他表舅为了自保，把责任都推到了卫七头上，然后给了卫七一大笔钱财让他回乡下老家避避风头。他在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被婆家遗弃在路上的那个女人和孩子，好像是那个女人刚生下孩子丈夫就去世了，婆家好几个儿子，一大家子几十口子温饱是个大问题，她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还有一个孩子，都是不能算劳动力的。终于，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家里人再也忍受不了白养这母子二人了，于是公婆就骗女人，儿子们容不下老两口和她们母子，要带她去上海谋出路。半路上就找茬儿和女人翻了脸，骂她克夫命，把丈夫克死了还赖在婆家不走，现在又连累二老跟着无家可归，骂她是祸害让她滚的远远的……这一幕正好被卫七看到，卫七一副皮囊长的还算过得去，加上他穿的人五人六的，又替他表舅办事多了，很会说些官场话，所以他一张嘴询问，那两个老夫妇都停住了嘴。卫七看到女人年轻漂亮，满脸的泪水更惹人怜爱，就色从中起，生了不好的心思，对那二老说，他表舅是个大官，家里正缺个做饭的厨娘，不然就让女人去家里做点儿事，也算有个落脚处，还能挣点儿钱，带着孩子也没事的，不耽误干活儿就行。然后就掏出点儿钱来给二老，二老一看，不但把这白吃白喝的打发了还能有钱拿，高高兴兴的就走了，只剩下女人和孩子。这卫七好色是好色了些，不过还不算太缺德，他对女人实话实说，其实他想娶女人做老婆，孩子他也不嫌弃，他不缺钱养的起她，跟了他以后会对她们娘俩好的，女人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卫七就这么白得了一个老婆，还顺便当了现成的爹。他是满心欢喜，可是他娘却不喜欢这个女人，特别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天天出来进去的埋怨卫七，娶了个克夫的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卫七每次都拿出钱来堵住老娘的嘴，他老娘这边无处撒气，就在外面跟这个唠叨几句跟那个唠叨几句，不出一个月，整个村子都知道卫七这点儿事儿了。

荣建设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是在他十六岁那年的冬天，那天，他和父亲去邻村盖房子回来，天还没有黑，父亲让他去湖边把两双沾满泥的鞋子刷出来。他提着鞋来到湖边，看到旁边有个人在那里洗衣服，一个女人，他从没见过的女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可能是卫七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女人很专心的在洗她盆里的衣物，好像是小孩子的衣服，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荣建设看到女人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真好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应该说这个女人和他见过的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女人很苗条，一头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肩上，侧面五官很美，虽然在洗衣物，但那种感觉却让人觉得特别的安静又美好，就好像这太湖的水，温柔又平静！是啊，他们不都说这个女人不会说话吗？所以大家提起她时都称呼她为哑女，一个哑巴竟然这么漂亮，荣建设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来，转头看到了荣建设，愣了下，然后又继续洗东西，荣建设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原来她眼睛里都是泪水，也只有在一个人面对这空旷的湖面时才能尽情的掉眼泪吧！女人有张小巧的瓜子脸，眼睛很美，鼻子很翘，荣建设还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女人，眼神似乎深深的陷进了泥沼，怎么也拔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