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与生（1）(1/1)

首发：~第1章 死与生（1）

我居住的村庄叫做杏花村，但这里遍地开的是桃花。

我总是缠着母亲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这里到处都是桃树，却叫做杏花。

“我们的祖先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从天坑到半山坡到这大平滩子全是杏子树。那时候粉白粉白的花儿开满了山野，饥肠辘辘的人，像是看到了满地的食粮。可是啊，这花变成果子需要日子，人们的肚子等不住，青果子才成型，就被人下了肚。又酸又涩，拉肚子，吐酸水，大家伙的身子更加虚脱了。

后来，满山的杏子树成了搭屋建房的好材料。现在，只剩下村子后头悬崖下石头缝里生着的三五棵得以幸免，大概这种子是藏在大鸟的肚子里留下来的。现在它们的年龄，要是你太爷爷还活着，就跟他一般大小，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火光里母亲亮闪闪的眼珠子，像是也开满了一眼球的杏花。

“那桃树呢，这些桃树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问出这话的时候，知道母亲那双粗糙的手就要摩挲我的头，或是摸一摸我的脸颊，温柔地笑笑。

“后来啊，大家在天坑里发现了一棵桃子树，发现它开的花儿比较艳丽，果子也不难么酸涩，顶饱还好吃。于是，大家伙自发地留下这些果核，桃树从一棵变成两棵，由两棵变成千百棵。”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有时候将我搂在她的膝盖上，有时候用火钳挑拨着火塘里的木柴。她的美随着火光越加的亮堂。

我一脸满足地咯咯笑着，开心地闭上了眼睛，伏在母亲的膝盖上静静地躺着。母亲肚子里的小婴儿不安分地乱动着，我伸出手摸着妈妈的肚子，跟未出世的小婴儿说着悄悄话。

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笑。

“妈妈，那为何我们不改名为桃花村呢？”

母亲的手离开了我的头，我不甘心这种温存消失，手支棱在她的膝盖上，托着腮帮子问她。

“无聊，每天晚上问一遍。真是老掉牙了。”

哥哥看到我的样子，一脸嫌弃，总要说我两句。不甘心地起身离开，自个洗脚睡觉了。我知道他想听鬼故事，我害怕夜晚过桥渡河的千军万马。

我朝着哥哥的背影扮着鬼脸，一脸得逞的快乐样子。母亲扶着膝盖起身，催促睡觉去。

“你可不许半夜跑去和爹睡。”

我嘟着嘴，为了增加气势，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对着爹示威。

母亲的脸颊飞了两片红。

“你长大了，妈妈是我的。”

父亲走过来，一把将我抱起，举得高高的，在我脸上亲了两口。他的短胡茬扎得我咯咯笑，一下子忘记了他说的什么话。

现在，母亲不会给我讲桃花杏花的故事了，她伏在地上，干巴巴地流着泪水，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口棺木匣子，声音嘶哑着，几乎发不出声来。我害怕极了。

哥哥笔挺地跪在我右边，手里举着柳枝，上头缠着白布条，他一动不动，脸上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完。我伸长了脖子看着矮桌上的猪头、果子、大公鸡、白米饭出神。

我并不想吃平日里吃不到的这些好东西，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伯母说这些东西是给爹和其他的神灵吃的。

她坐在红头匣子的下方，往火盆里不住地丢着黄色的粗纸，看着它立马化成灰烬。那双灰黄的眼珠还死死地盯着我，一定是担忧我趁着不注意，扯下了猪耳朵或是大鸡腿。

其实，我只是害怕上头的东西被匣子里睡着的爹爹起来拿了吃，没看到。若是看到了，可以马上抓住他，叫他不要再躺下去，这样他们就不会说他死了。

昨天晚上，出门放水浇麦子的爹一直没有回来。他不回来，母亲就不肯去睡，母亲不睡，我也不睡，趴在她的膝盖上缠着她说这说那，跟哥哥一起听完了他喜欢的鬼故事，又让母亲唱歌给我听。

母亲有气无力地催促我去睡觉，我再缠她就生气了。我的眼里立马闪着泪光。她心软了，声音摇摇晃晃的，没有以前的悠长，我到不了她歌里小树林，看不到害羞的新娘。

我丧气地想要母亲再来一遍，哥哥却说我一点也不懂事。不懂得心疼大人，爹爹出去那么久了，依旧没有回来，妈妈和他都很担心。

“爷爷说了，这里已经没有大猫猫了，也没有强盗了。而且，爹爹出门的时候提了粗棍子，还有一把弯刀，身上背了猎枪。才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呢。”

我知道理亏了，但还是加大了音量，和哥哥对峙。

“阿林，丫丫，你们两人在家里，我去你们五爷爷家里央求他帮忙去看看吧。”

母亲没有理会我的斗气，双手扶着膝盖站起来，她大大的肚子可怕地伸到了火塘上面。看着哥哥说道。

“我也要去，才不要跟哥哥在家里。”

我大声反抗起来。

“春春乖，天儿黑，妈妈背不了你。一会被狗追了，吓到你的。”

母亲俯身安慰我，她大大的肚子几乎掉到我的头上。我赌着气不答应。

“我拉着妹妹跟你去吧。”

哥哥说道。

母亲拿来了带有松脂的火把，点得亮堂堂的，让我和哥哥走在前头，先是朝着坡地的地方照了照，那边没有一点星火，黑黑一大片，像是一只随时准备吃人的怪兽。

哥哥说要不喊喊看，妈说晚上不可以乱喊。她欲言又止，我感觉到哥哥拉我的手更紧了。他是害怕了。

我们到了五爷爷家低矮的泥土屋，里头一片漆黑，猪在乱哼哼，我学着哼了几声，被哥哥制止了。

“五叔、五叔，睡下了？”

母亲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的窗子下边，朝着里边问道。

“哎，刚睡下。春春妈，咋了？”

“他爹天擦黑的时候出去守夜放水了，说今天晚上没有人和自家抢了，把水拨下去塘子里就回家。到现在都没回。我拖着两个孩子，爬不上去。请你帮我去找找。”

母亲带着哭腔哀求着。

五爷爷立马答应着，说可能是等的人多，他守在那里了，自己去给看看。

大概一个小时后，五爷爷急急忙忙地来家了，说人没在地里头。让母亲先不要着急，喊了本家的所有男人出去找。

天明的时候，他们将爹爹放在一床花被子里，用两根木棍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