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百九十二章 肯迁京畿就活,不迁就死
孙克弘这次碰头会,就为了说那句,不肯配合朝廷明旨的缙绅富商,都没有恭顺之心,该死,这南衙的缙绅富贾实在是太多了,赶紧死一批,就少一堆竞争对手不是?
“我们坐船去松江府,孙商总受得住吗?”骆秉良看着孙克弘的小身板,再加上腿伤,这船上可不比陆上,这颠簸孙克弘怕是遭不住。
“能受得住!我怕去晚了看不到徐阶倒霉!”孙克弘捏着转椅的扶手极为用力的说道。
腿瘸了只能坐在转椅上,已经变得有些温文尔雅的孙克弘在提到徐阶的时候,仍然是恨的咬牙切齿,毫无读书人的斯文。
腿瘸了,还不如直接杀了他,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孙克弘有的时候,自己都厌恶自己到了极点,恨不得自己去死,若非孙克毅整日开解,再加上徐阶真的倒了霉,孙克弘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骆秉良带着缇骑只用了一天就杀到了徐阶的老宅,的确是杀到了徐阶的老家,一如当初俞大猷来到松江府第一次找徐阶麻烦那样,六百缇骑严阵以待,全副武装,全套的铁浑甲、长短兵、鸟铳、平夷铳、一窝蜂、虎蹲炮以及五门九斤火炮。
骆秉良在南衙主持的是稽税院,稽税院催收,需要武装,就像大明的巡检司可以养二百弓兵作为打手,大明的稽税院下辖诸府的稽税房,除了稽税巡检是朝廷任命的九品以外,也养弓兵做打手,而且人数不限,发过去的催缴票,巡检司留存三成,作为赏金。
稽税房爱养多少打手养多少,反正巡检司只能留存三成。
如果实在是一些比较难收的催缴,则由稽税院缇帅、缇骑们亲自督办,目前稽税院主要活动在南衙十四府,和浙江的杭州、苏州两地,福建、江西、两广都还没有开设,现在仍在试点。
稽税院需要火力,稽税院专职稽税,其余不论,管你卖的啥,不交税就催,催不到就上门。
这个暴力部门,张居正很担心成为苛责小民的工具,在设立之初就提议一定要当成军务看待,也就是文武宦三方节制,把它当成军队来看待方为正途,朱翊钧答应了,他没有做到,因为张居正致仕,等张居正回朝,才会有文官介入。
“南镇抚司指挥使骆秉良来访,寻徐公有要事商议。”骆秉良前来的身份,是南衙缇帅,而不是稽税院的院正,他带的火力是稽税院的火力,干的是皇帝的差遣,不是稽税院的活儿,所以自报家门也是缇帅,不是院正。
皇帝在迁富户入京这件事上,给了骆秉良便宜行事的权力。
骆秉良等了一会儿,大门仍然未打开,他夹紧了马肚,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腰刀,高高举过了头顶,而后直直的指向了徐阶家的大门,扣上了面甲,缇骑们整齐划一的抽出了绣春刀,指向了徐阶的大门。
骆秉良还在等,对方仍然不开门,骆秉良振声喊道:“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五门九斤火炮被缓缓的拉了出来,炮手开始装填,在密封的油纸包打开之前,徐家的大门立刻就打开了。
“缇帅到访,这家里乱糟糟的就收拾了一下,这何必大动干戈呢?消消火消消火。”徐阶的次子徐琨走了出来,满脸笑容,明晃晃的绣春刀的反光在徐琨身上不停的晃动着。
“家父闻天使到访,自然要隆重些,故此怠慢,万万海涵一二。”徐琨叫苦不迭,自己老爹的脾气太轴了,不开门缇骑们就进不来了吗?徐琨劝不了,索性直接自己开门迎客了,再不开门,缇骑真的会炮轰。
十多名缇骑也没理会徐琨,直接到了门前,开始拆门。
徐琨目瞪口呆,孙克弘用力的憋着笑,这都是跟泗水伯国姓正茂学的坏毛病。
但凡是不配合的都拆门,还不配合就拆墙,再不配合就搬床,一般到这个地步,都会配合,命和钱都很重要,但是上称的话,命显然更重要些。
凌云翼就不一样,凌云翼是直接动刀杀人,根本不跟你拆门拆墙搬床。
“笑什么!今天是我家,明天就是你家!现在朝廷用你,你可以猖狂一二,明天朝廷不用你的时候,徐家的今天,就是你家的明天!”徐琨对着孙克弘恶狠狠的说道。
“只要你家倒霉就行,我都投献朝廷了,你当我没想过吗?你猜我弟弟为什么出海去了?留下我这个瘸子,就是跟你家换命来了!徐阶老儿!欺我孙家太甚!”孙克弘根本就不含糊,立刻就怼了回去。
孙克毅为何要遵循朝廷的号召跑到长崎去,这里面也有一部分要给孙克弘报仇的原因,他出海给老孙家留个后路,松江孙氏放开手脚跟徐家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
“不至于,陛下春秋鼎盛,孙商总这辈子行无差池,怕是看不到那一天,陛下赐的牌额还在孙府门上挂着呢。”骆秉良满是笑意的说道。
他很了解陛下,毕竟他儿子骆思恭天天在宫里揍皇帝和被皇帝揍,皇帝其实很简单,不阻拦大明再次伟大,那就是缙绅乡贤,若是肯一起让大明再次伟大,那就是忠君体国,是有优待的!
松江孙氏可是大明朝廷在松江府立下的一根柱子,徙木立信的那根柱子,是斗争手段中瓦解南衙缙绅合力的关键位置,孙氏只要不搞祸国殃民那一套把戏,陛下在的时候,可以保其荣华富贵。
“哈哈哈!”孙克弘的嘴脸绝对算不上什么君子的模样,满脸写满了快意恩仇,这老东西也有今天,他孙克弘苟活到今天,算是活值了。
骆秉良看向了街头巷尾那些指指点点的百姓,孙克弘是簪缨之家势要豪右,还能图谋报复,这些百姓呢?
徐阶兼并那些田亩手段可不温和,这些百姓如何图谋报复?只能将内心的怒火积压在心底,这火会越烧越旺,直到将天倾地覆。
大明的建立是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元末君臣失纲,不能守天下,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一只石人而已,就能挑动了积压的怒火,最后把胡元朝廷烧的一干二净。
把骆秉良恍惚之间,明白皇帝和张居正哪怕是刀兵相见也要推行新政了,再不推行新政,大明将亡于民乱,在民乱中建立,在民乱中结束,这是何等的耻辱?
骆家是世代锦衣卫,与国同休,大明亡也就罢了,亡的如此耻辱,那着实是令人扼腕痛惜。
矛盾说是模因污染,不能读、不能触碰、不能探闻,只要接触就会被污染,骆秉良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朝廷的鹰犬杀人的刀,这也是锦衣卫设立的原因,可是鹰犬骆秉良在办案的时候,却会不由自主的去思考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孙克弘能挟怨报复,百姓呢?
他们无力报复,活着已经很难了,那些失地的百姓,怕是早已饿死道旁了。
骆秉良忽然想起了陈壮,平倭客兵,遣散后在南衙变成了给钱就杀人的混账,南衙妖书案中,当街杀掉了吴仕期,陈壮想要杀了徐阶,因为徐阶害的胡宗宪瘐死,可是陈壮做不到,血气之勇,连血溅三尺都做不到。
徐阶家里可是养着护院,而且人数不少。
骆秉良和缇骑们的刀依旧没有回鞘,刀虽然垂下,兜鍪上的面甲仍然没有取下,而是在静静的等待着大门被拆除。
“去把徐阶叫出来,一炷香的时间,你父亲还不出来,我就进去了。”骆秉良的语气十分的凝重,他翻了翻刀,告诉徐琨,他没有在说笑,一炷香时间,徐阶不出来,就只能杀进去。
徐阶显然是收到了消息,知道缇骑们到他家里,是逼着他迁到京师去,徐阶这样的人,是通天的大人物,即便是不在朝堂,那些个徒子徒孙也会告诉他,朝中大事,不迁也得迁,朝廷强制搬迁。
内堂的徐阶在犹豫,他不是犹豫要不要反抗,门房已经详细的描述了外面那群缇骑的甲胄,以徐阶家里的护院而言,根本就破不了防,不是没有好弓,是拉不开。
整个京营十万甲士,不过三十多个虎力弓手,徐阶养不起虎力弓手。
徐阶在犹豫要不要一个绳吊死自己,这样朝廷苛责缙绅的恶名就彻底坐实了,用性命去违抗朝廷明旨,而后在风力舆论上争取更多的同情,反抗朝廷的乱命。
可是徐阶为什么要自己吊死自己,为其他人做嫁衣,让他们在自己的自缢的事儿中受益?!
徐阶不想死,哪怕是时日不多,哪怕是自己老了,他还是不想死,他深居高位多年,深知一个道理,一旦皇帝真的下定了决心做某件事,是没有什么合法的力量可以干预的,皇权,行政的力量,正人者之不正的力量,即便是经过了两百余年的不断削弱,在万历初年,仍然有着莫大的威能,而且比嘉靖年间还要强横。
道爷在张璁之后,缺少一个像张居正这样的能臣干吏,严嵩能用,也不过是能用而已。
徐阶走出了大门,看着拆的干干净净的大门,吐了口浊气,迎了上去。
“徐老公爷,我就是个办差的,您也别为难我,请吧。”骆秉良仍未收刀,话一点都不客气。
徐阶既然出来了,就打算迁到京师去,他试探性的说道:“容我们缓上两日,收拾下行囊?”
“徐老公爷,您给我交给实底儿,合一众那档子烂事,徐老公爷参与了没?”骆秉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徐阶面色大变,立刻说道:“决计没有,族诛的事儿,沾染不得!他们遣人来过,没让他们进门,决计没有,缇帅明察!”
骆秉良将刀入鞘,摘下了面甲,换了个笑脸说道:“没有的话,就宽限两日再上京也不迟。”
朝廷的鹰犬都是狗脸,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一副要杀人的缇帅,立刻满脸堆笑了起来。
骆秉良觉得徐阶说的是实话,因为徐阶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个精于算计的老东西还是能算明白账的。
缇骑如临大敌,也是多少怀疑这个老东西不甘心还田,和合一众搅合在一起,但是徐阶既然答应肯上京,那就是心里没鬼,既然不是和邪祟掺和到了一起,徐阶就没有鱼死网破的必要,毕竟徐阶还有朝廷正一品太子太保的加官。
“犯不上不是?怎么说,我也是个体面人。”徐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京中大案,那个宿净散人攀咬到他头上了。
有些东西是政斗,有些东西是附逆,性质不同,徐阶一个体面人,是不肯屈尊降贵接触这些糟烂东西。
大明对邪祟真的从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