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0章 小安西
疏勒城傍水而建,西去安西城六百余里,商贾来往络绎不绝,驼铃声声。
其实十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座小城,更谈不上繁华,只是丝道上的一个落脚点,过往商旅只是停留借宿,补充粮水。
但自从安西军撤离后,北莽就很快占领了这里,当时城中人心惶惶,就怕北莽人大开杀戒。
谁知带兵的将军,不仅秋毫无犯,还带领士卒扩建城池,四处打击流寇马贼,很快疏勒竟然成了方圆几百里治安最好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旅在此停留交易,酒肆勾栏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不出几年,疏勒城竟然有了昔日安西城的几分风采。
到这时人们才明白,北莽这是要再建一座安西城,所以慢慢的,疏勒城就有了个别号,小安西。
元和四年,大年初三这天,城中擂台四周人群熙攘,一名壮硕汉子身披老旧皮裘,腰束蓝色布带,虎目圆瞪,提着一根比制式斩马刀还长些许的熟铁棍,就这般气势汹汹的走向擂台,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一个顽皮孩子泥鳅般滑溜,别人都在避让,他却偏往大汉身前钻,初生牛犊不怕虎,临近了伸手就要触碰铁棍,结果被汉子瞪了一眼,吓得怔在原地,随即哇哇大哭。
穿对襟素衣的孩子娘亲赶忙搂过孩子,怯生生看着壮汉连陪不是。
那壮汉没来由红了脸,却是不小心看到小娘胸前的峰峦,许是三十多岁还是个雏,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之前好不容易板脸营造的恶汉形象,一下子就破了功。
直到周围嘘声四起,那汉子才收敛心神,继续气势汹汹上了擂台,将熟铁棍斜靠在肩膀,昂首斜视,又开始睥睨四方。
这座擂台乃北莽驻守后所建,隔三差五就有人在这里比武较技。西域贫瘠,比起中原,想要活下来就得有与天争食的觉悟,民风淳朴的同时异常尚武,而比西域更加艰苦的北莽草原更是将武力崇尚到极致。
在北莽,发生争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决斗,活下的人才有发言权,而到北莽接管疏勒城后,自然不能像草原那般简单粗暴,但疏勒城又太过复杂,北莽人,中原人,南蕃人,以及从更西边来的大食人等,人种太过驳杂,信仰及行事方法也天差地别,北莽朝廷根本没有能力效仿大庆,给不同人种制定不同律法。
于是城主那陀延化繁为简,在城中建造擂台,提倡用决斗解决争端,严禁私下械斗,一旦被发现轻则罚没银两,重则发配充军。疏勒城人员驳杂,纠纷自然不少,比武较量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所以常年定居疏勒城的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观看决斗,已经成了人们日常消遣的节目。
壮汉看似眼睛拐到天上,余光却偷偷在小娘胸脯上游荡,喉结微动,壮汉倒也没啥坏心思,虽说他有些过硬把式,却也不敢在疏勒城干些强抢民妇的勾当,一来确实不屑,否则怎么可能还是雏,二来北莽律法极其严苛,他一个一穷二白没有丝毫背景的江湖人,哪敢挑衅城主府的权威,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在北莽精骑的铁蹄之下来去自如。
至于逛窑子,那得有钱啊,所以他今天才站上擂台,想着拼死也要多站一会,好让城主看到。
这已经是疏勒城的惯例了,每年春节的初三至初七,城主府都会举办擂台比武,表现优异者会被吸纳进城主府,即便不被城主府看中,也会被一些富贵人物或者过往客商看中,请回去当个护院教头或者随行护卫。
所以只要有本事,打擂就是最好的出头方式。
哄然叫好声中,一名青衣侠客踩着人海肩头翩然而至,待距离擂台一丈,一个鹞子翻身跃入场中,飘然落定后,双手环胸斜抱长剑,好一个玉树临风,倜傥剑客。
没点本事还真不敢像他这样出场,江湖卧虎藏龙,万一一个不小心踩到哪位大拿,被人家一把拽下来,那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剑客运气够好,人群中并没有脾气不好的高手,况且大过年的,哪个高手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见有人挑战,百姓们纷纷端来长条板凳,拿出兜中的瓜子花生等吃食零嘴,拖家带口坐等好戏。更有插了几十串糖葫芦的小贩穿梭其中,扯着嗓子叫喊,嘴馋的孩子们纷纷吵着,让父母花几文钱买来解馋。
“平原刘琦,请赐教。”青衣剑客率先报上名号,双手握剑胸前,微微躬身,颇有大家风范。
“武威韩有德。”壮汉抱拳回礼,声音粗犷,可正欲说出后面的刀剑无眼,生死无由,却见眼前青光一闪,长剑已至左胸不足两寸,壮汉来不及叫骂仓促侧身,一个驴打滚堪堪躲过心口,但长剑仍在左胸留下一道血痕。
他哪里能想到风度翩翩的青衣竟然会使阴招,韩有德心中不忿,却也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不断翻滚躲避密集刺来的剑花。
台下百姓也是嘘声连连,他们虽然见多了生死搏杀,却没见过青衣这般的下作手段,塞外民风淳朴,极其尚武,却最看不惯这种宵小行径,一时间人们纷纷为壮汉加油鼓劲,喊着让他赶紧爬起来,用铁棍敲碎那剑客脑袋。
剑客对台下呼声充耳不闻,一心出头的他哪会在乎别人说什么。挽着剑花不断攻向翻滚的壮汉,或刺或撩,可那壮汉看似粗犷,身手却当真了得,不断翻滚虽然狼狈,却挥舞铁棍将剑客攻势一一化解。
不觉间壮汉已翻滚至擂台边缘,眼看就要被打下擂台,以极其狼狈的姿态结束今天的成名之战,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那壮汉躲过青衣刺击的同时,脚踩旗杆借力,猛然弹向空中,从青衣头顶跃过时,略微调整身形,当头一棒。
若是这棒击实,青衣的脑瓜绝对白浆四溅,却见那剑客察觉头顶恶风不善,迅速向左跨出一大步,同时侧身弓腰,躲过致命一击,随即不等铁棒用老,转身刺向壮汉肩头,简单一个动作便完成攻守转换,剑法委实刁钻。
台下众人见状,直呼可惜,可惜没一棒打死这阴险货,其中更有一个锦袍青年,左右手各持一串少了两三颗的糖葫芦,猛地吐出一口残渣,将糖葫芦摔在地上,拔出腰间佩剑,大骂道“气霎我也,”随即不顾身边仆从阻拦,对着壮汉大喊“那个韩什么德,打死这鳖孙,公子赏银一百两。”
叫韩有德的壮汉似是听到这青年呼喊,手中熟铁棍顿时快了几分,擂台上一阵叮当乱响,火花四溅,壮汉膂力奇大,走的也是刚猛路线,抢回先机后,一根熟铁棍舞的迅猛狠疾,密不透风,那剑客尝试接了几次后,长剑险些脱手,虎口也是酸麻,不敢再硬接,只能依靠灵活身法辗转腾挪,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黄昏中,西门驼道上一老一少被余晖拉长身影,少的背负一个枯黄书箱,一根被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横在书箱上方,衣衫单薄,满脸胡茬。老的一身僧衣,神情萎靡。
“老和尚,再撑一会,进了城就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了。他娘的小白不知道跑哪去了,几天都没见个影,老和尚都快饿圆寂了。”郭存有气无力道。
脸如树皮的玄空双手合十,低眉歉疚道,“罪过罪过,出家人哪能食酒肉。”
“我去你大爷,之前也没见你少吃,我是没力气和你掰扯了,你赶紧念你的阿弥陀佛去。”郭存白眼道。
离开饮马村的第二天,小白就莫秒奇妙的失踪了,开始郭存还没当回事,可到第三天饿的眼冒金星时,才想起考虑这畜生为啥失踪。
从小到大,小白基本都是昼伏夜出,偶尔也会消失两天,可一连消失几天,这还是头一遭,任凭郭存如何聪明,玄空如何老道,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被人捉了,迷路了,肯定不可能,郭存对自己小畜生的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可除了这些,小白又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两人不是鸟,想不到鸟的心思。
小白这个军需官一走,两人的食物立刻就成为大问题,但他们又不能原地等待,大冬天停在沙漠里,和自杀也没啥区别。
但茫茫戈壁,除了他俩,连个活物都很罕见,即便碰到了野兔这些,两人也是看的见,吃不着。
玄空自不必说,已经老的连走道都费劲,郭存虽有一手精湛射术,可奈何没带弓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野兔又一次从眼前嚣张溜走后,郭存将希冀的目光投向玄空,“大师,你万里取经是怎么吃饭的?”
“哦,老衲不用吃饭”玄空语气平淡。
可郭存绷不住了,“那你现在怎么又要吃饭了!”
“罪过罪过”
郭存已经想骂人了,可看老和尚那破落样,终究还是忍住没开口。
本以为抱了根大腿,一路东去不说可以衣食无忧,起码能三餐有着,结果现在倒好,才过了几天温饱日子,就得挨饿了,可笑的是,之前的温饱还全靠一只畜生。
郭存第一次想小白了,却是越想越气。
但路还得走,日子还得过,抓不到兔子,打不了猎,郭存只能挖草根充饥,实在没辙了。他又转头去请教玄空,如何才能不用吃饭。
玄空倒也不藏着掖着,给他讲了一套佛门修行方法,可听完后,郭存就继续挖野菜了。
娘的,想要不吃饭,起码得修行三十年,这不闹着玩吗?
之后的日子,两人就没吃过一顿饱的,郭存年轻力壮,还能坚持,玄空却肉眼可见的消瘦,看着他那如竹竿一般的身板,郭存就心慌,生怕老和尚哪天圆寂了,他还得挖坑埋。
菩萨保佑,老和尚终究是坚持了下来。
进城后,实在精疲力尽的郭存也懒得找,闻着饭香,也不看招牌门头,就近走进一家客栈,寻了条板凳就一屁股坐下,有气无力的喊了句,“小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