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26章 两世欢（5）
“你怎么能够与他相提并论？”黎天籁看着他，神情轻蔑且充满可悲，“想我黎府龙影卫忠心耿耿，其余众人皆战死沙场，只剩下你与薛之珩两个以下犯上的叛徒败类还安稳活在人世间。这老天，真是不公。”
薛之珩听了黎天籁这般毫不留情的话，脸有愧色，几乎都要无地自容了，硬生生别过了头。
夜崇光看着夜扶桑道，“你既然还是这般心高气傲，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给我生下儿子？你若是打着让他继承你报仇雪恨的志向，想要他亲手弑父，那你就打错主意了。”
“别用你的小人之心来恶心我。”黎天籁将剑回鞘，回到夜扶桑面前捧给他，夜扶桑反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下了。
黎天籁神色柔软了下来。似乎刚才那个敢于与夜崇光叫板且刀剑相对的人并不是她，她还是云淡风轻犹如梨花般的女子。黎天籁看着夜扶桑轻声道，“浮生，拿着。”
“我……”
“拿着。”
夜扶桑这才接了。
“黎府的事，我一句都不曾对浮生提起过。可是造化弄人，他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你会忍着不说？鬼才信你！”
黎天籁露出一个悲天悯人的笑，“你一直以为，我选择生下仇人之子，是在为自己锻造一把锐不可当的杀人利器，总有一天会让他讨回你欠我们黎府的血债。”
“难道不是？”
“夜枭（夜崇光之名，崇光为表字），你太小看我黎天籁了。我选择生下浮生，只是怜惜一条无辜的性命，更不想上一辈子的仇恨延续到下一代人的身上。而我又为何隐忍多年，哪怕有那么多次的机会能够杀了你却生生放过？难道只是因为杜蘅苑的困龙阵让我没有杀了你的能力？”
夜崇光没有说话。
“我一直忍辱负重，是因为我不想毁了浮生，不想他被仇恨与亲情左右折磨，迷失了心性，被天道人世所不容。所以即使恨你入骨，我还是留你的狗命又活了这么久。浮生如此才能父母双全，快乐无忧活到了十六岁……”黎天籁抚摸着夜扶桑的脸颊，一片母性的温柔，“到底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除了自己，谁还会心疼呢？”
夜扶桑眼眶发红，只说不出话来。
“虽然你并非一个好父亲，可到底是浮生的亲爹，你在世一天就能够护他一天无虞。”黎天籁握住夜扶桑的手腕，后者只觉得手腕一凉，灵脉就被封住了。夜扶桑慌了，不知道黎天籁究竟意欲何为。
“夜崇光，不是我黎天籁小看你，就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撼动不了我黎府半点根基。所以我知道，你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背后那个人才是主谋。而那个人我又如何寻得了仇？”
夜崇光倒是有几分佩服她了，竟然看透了这件自己费心遮掩的机密要事。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看懂她，他以前见她弱质芊芊、温柔可人，就想当然以为她心里也是如此那般懦弱胆怯，肤浅愚钝。
丝毫不知道她是这般柔而不弱、韧而不刚。不仅剑法了得，还能够忍辱负重、眼界高远。更或者，她不过是为母则刚，为了夜扶桑，她才在灭门之恨前退步，真的成就了亲生骨肉的平安与喜乐。
想到这里，他终于有几分佩服了。进而又倍觉欣慰自己的眼光，因为这般女子到底是他选择的。
“你只要保证护浮生周全，我会让他放下黎府的血海深仇，重新奉你为父，不再有二心。”
“浮生到底是我唯一的血脉——”夜崇光沉声道，“今日，我早已经决定好了，即使他再不乐意，也要将他留在光明地。只是他的翅膀太硬了。”
“剪了吧……既然太硬，那就剪了吧。”黎天籁一脸木然，“只要他好好活着。”
夜崇光将一件东西扔过来，“你给他戴上吧。”
黎天籁握住那东西，拿到眼前看了看。夜扶桑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锁灵环？”
黎天籁握住了夜扶桑的手。夜扶桑只想逃，忍不住一直摇头。
灵脉封印是有时效的，过了时辰就会自主恢复。可是锁灵环不同，只要取不下来，他身上的灵力就不会凝聚，从而也就无法用剑，更无法使用玄门术法。
当真是拔掉了老虎的牙齿，剪掉狮子的利爪。如此，他就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还能够报仇雪恨？只能任由他人宰割。
“我不要留在光明地，也不要戴这东西。”夜扶桑挣扎着想要抽回手，他知道只要戴上这东西就很难取下来。
这锁灵环一看上面的咒文就品阶不低，他如何能够自我冲破禁制，重新恢复灵力，是以只得拼命抵抗。
黎天籁却抓住他死死不放，莫说夜扶桑本来就被封了灵脉，力道失去大半，就是黎天籁突然而来的巨大力道，他也无法挣脱。黎天籁不由分说将那东西给夜扶桑戴上了。
夜扶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锁灵环套在了自己手腕上，和那只万象待在了一起。他刚要去碰，就像是被毒蛇咬到被蝎子蛰到一般，疼得浑身抽搐，不住冷汗淋漓。
等他缓过神来即使心有余悸，可仍旧不死心，又要去碰，只是依旧一般无二，由此他终于明白了这东西的可怕，不得不万念俱灰。
夜崇光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走的，我可以走的……不是非要留在这里当个任人宰割的囚徒不可——”夜扶桑狠狠地将拳头捶在了身侧的柱子上，也口不择言起来，“黎天籁，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和他夜崇光合起伙来算计我！你非要我恨你吗？”
黎天籁只是看着他，神色无悲无喜，很久突然苍凉一笑，“对不起浮生，阿娘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我怕他夜崇光吗？”
“不是他……”黎天籁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不仅是他……”
“还有谁？”
黎天籁讳莫如深。她起身朝着夜崇光走了几步，“夜崇光，记得你的承诺，否则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取下发间金钗，毫不留情朝着自己胸口而来。
众人再次大惊。就是夜崇光都情不自禁起身了，下意识道，“小鸾！”
夜扶桑也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爬过去抱住了她，“你……你做什么呀？”
黎天籁身上的血液肆意横流，染了夜扶桑一身。他似乎看到自己的母亲死时的模样，也似乎是这身体到底是夜扶桑，看到他的亲生母亲自戕，母子连心的痛立刻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让他不能自已，泪如雨下。
场面有些混乱，夜崇光下意识慌了神，走过来的脚步也蹒跚起来。他看了看黎天籁，有些愤恨不已她的自作主张，沉着脸对夜崇明道，“去，快去……白鹭洲的兰、兰宗主，派人立刻去——”
夜崇明忙不迭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去了。
夜扶桑有些神思恍惚，隐约中觉得有个人来拉开了自己，他想挣脱过去，却被人牢牢禁锢在了怀中。后来他才意识到是夜崇阳。
夜崇阳侧身挡着，不让他再继续看那血腥的一幕。夜扶桑想要挣扎过去，他却力气很大，且还捂住了他的眼睛。
很快，夜崇阳就觉得自己的手心被夜扶桑的眼泪濡湿了，他的眼泪很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夜崇阳即使对黎天籁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夜扶桑是他亲手带大的，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他看他经此亲生母亲当面自戕这般人间惨剧，早就于心不忍了。
李甘棠趁着夜扶桑被人拉开的间隙，已经接替了他让黎天籁靠在了自己怀里。黎天籁的血一直在流。她看着李甘棠神思柔软，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替我照顾好浮生吧。”
“我——”李甘棠说了一个字，然后改了主意，点了点头。
兰重楼终于前来，一看到这般场面愣了片刻，然后就朝着黎天籁走来。他俯身看了看黎天籁的脸色，又切了切脉，最后看着夜崇光摇头，无不遗憾道，“心脉俱损，回天乏术。”
夜崇光脚下不稳，身体摇晃一下，手立刻掩面，背过身去，忍不住老泪纵横，遮盖的手很久才重新放下。
黎天籁似乎去意已决，闻听此言也不以为意，她低声道，“本来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又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也该知足了……只是害了姜儿。”
说到此处，她悲痛欲绝中带了透骨的恨意，下意识看向薛之珩。薛之珩根本不敢看她。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她即将身死，自己难以面对。
“黎府旧人之躯，不敢占光明地高贵的寸方之地，劳烦神君将我送回黎府旧宅。”
黎天籁瞳孔已然溃散，脸颊微微泛红。大有回光返照之象，“整个黎府都不在了，我也该去了……只是我这般失节之人，哪有脸去见舒良，又罪孽深重，更没有颜面去见姜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