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5章 上元红(上)
中平六年一月初一,万众期待的上元节终于来了,不过在这个时候不叫上元节,叫太一节。因为百年前的汉武帝崇信鬼神,认为祭拜这些鬼神可以增加自己的寿命,哪怕搞的这些祭礼跟长命百岁压根一点都不沾边,却还是一直遗留到了现在。中平皇帝刘宏久在宫中无趣的很,也热衷于搞这些盛大的活动,除却性子中喜爱热闹的一部分,未免就没有点想增寿的意思,毕竟那个皇帝不想万寿无疆的……
虽说是个宅男天子,只喜欢赏月赏花赏美人,把三十几岁的身体弄的像五十几岁的老头一样,原本是有些迟疑要不要祭的,因为毕竟自己的骂名已经太多了,再搞这一套鬼神祭礼什么的,历史昏君的特点他就要占全了,但是看着逐渐空虚的“体力”,犹如老迈湿鞋般的无力感涌来,当即就下令要办,大办特办!
于是年初的太一节里,冰雪未去的洛阳城又沸腾了起来。
中郎署旁的袁府熙熙攘攘,行人若市,一片喜庆。
在王允和王盖的一致认同下,袁三公子自是一路顺通的下了聘礼,预定了在纨绔界中已隐隐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貂蝉。也并未遵守“妻未进,妾当待”的习俗,定下日子于下个月初二初三与蔡琰一并娶进府,完成了当初袁尚与三位纨绔子弟说的“徐徐推进,大业可图”的战略方针,终于取得了胜利。
然而了却心事的袁尚其实没有这么开心。
因为忙活了太久,不知不觉间中平六年就到了。
他从老爹袁绍处听到陛下领着太傅袁愧,司空袁逢,太尉杨赐,三位老大哥亲自祭拜太一神,自汉武以来其实有不少儒家大夫反对鬼神之说,也嗤之以鼻这种祭礼,所以不管是那一朝天子举办太一节时都有大臣提出反对意见,毕竟他们这些治国栋梁之才就摆在眼前,还去求什么“东皇太一”啊?
不过这次却没有反对之人,连一点斥责陛下遥信鬼神的风声都没有,辰时的祭礼上三公齐聚,百官并行,甚是诡异,不过庞大的仪式和人群已经超过了天汉年间的规模,可谓是前无古人之行了。
回到家的袁家主在这喜庆的氛围下又一次放过了私定亲事袁尚,难得想起私事,带着老妻刘氏和五个姨娘去东市逛街度蜜月了。大兄袁谭刚成家立业,又领了光禄勛的中郎将侍中一职,正焦头烂额的维持着西城治安。二哥袁熙学成有余,被卢植老师抓去修补《东观汉记》,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儿,素有“袁圣人”之称的二哥经不住这样的考验收拾东西屁颠屁颠去了。
袁三公子还是那个最闲的人。
一切还是这么平常,气氛也没有变,但大海之下的暗流永远不会浮于表面。
袁尚知道,那位一心想“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天子,只有不到三个月的生命了。
逐渐平息的北地之乱会在一个月后被叛军反攻,之后刘虞入幽与公孙瓒对边境展开了四年的怀柔政策。
今年九月,何进身首异处,外戚董氏灭亡,十常侍伏诛,董卓入京,少帝被废,天下皆乱……
有些苦恼的是自己为啥不是穿到老爹袁绍身上,毕竟袁尚这种纨绔子弟的形象真的很影响自己拯救世界的操作啊!
脑补了一下“穿越之我是袁本初”的狗血剧情,想着自己拳打刘皇叔,脚踢孙仲谋,猛砍曹孟德威风凛凛的样子发出痴笑。
不过想着以后老爹手下那帮能臣悍将,田丰,审配,逢纪,沮授,郭图,荀谌,个个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就不免一阵心里憔悴,光是文员之间的派系繁杂分支就够玩死自己了,就别说那帮武将里的反骨仔了。
特别是现在就在老爹身边的许攸,连这种在袁尚印象中的二流谋士,都是曾谋划刺杀皇帝的狠角色…如果自己成了老爹,高坐大帐里,说不定做梦都是身边人“鄙可取而代之”的阴笑舔嘴声,更别说亲自上场跟边境之雄的“白马将军”公孙瓒硬刚,切身体验 幽并两州游侠儿奔放的荷尔蒙,还要跟千古枭雄打官渡大战,哎,其实也根本走不到那一步吧。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抛头盔洒热血的。挂印匹马独去冀州又怕被强人打劫,只有跪舔董大人才能维持生活,到时估计就像是现在的老爹一样,带着老婆蔡琰,小妾貂蝉,还有一众莺莺燕燕出城度度蜜月什么的,最后在抄家时贡献出一颗大帅哥的头颅。
史书上也约莫会记载,袁绍,字本初,少好声色,长甚急之,有爱妻妾两人,名动天下,绍犹嫌不足,长出采之,估计还会有反袁斗士现在的童谣:“裙内物,袁郎顾,出惊声,笑纳还。”然后到了初平元年,阖家问斩,一波团灭一首凉凉送给袁氏地下的老祖宗们……
袁尚在躺在地龙旁发出一声长啸,“老爹,还是你自己重开吧,我在旁边给你读档啊……”
小卿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公子公子,怎么了?”
“这道题我不会做,太难了!太难了!”
“啊?”
袁尚了无生气起身,如贤者模式般的空虚道:“今日带你出去玩。”
“好呀好呀!”小婢女开心的跳了起来,因为这是公子第一次说要带她出去。
这次太一大节,按理说东都四公子是要齐聚一堂,兴风作浪,“造福百姓”的。不过袁尚没有叫正在诚诚恳恳准备嫁妆的王盖,没叫还泡在翠花楼撩老鸨的荀呆子,也没叫屁股肿胀的杨修,不过修二哥倒是提前闻到风声,就在袁尚出府的时候来了。
“河北四庭柱”之一的高奂驾着马车徐徐启程。
车上的袁尚调整了下情绪,看着揭开车帘四处张望的小婢女,笑着问一向神出鬼没的杨修道:“修二哥怎么知道我今日要出府?”
“尚儿哥刚刚抱得美人归,又被袁家主扣在府中许久,下月结亲正是要提前享受独处无多时日啦,久被朝事困扰的袁家主逢此时大休约莫是要出门的,修知晓袁家主一走,尚儿哥也必是要溜出来的,大概就是在午时左右行人渐少,最好出行,就掐着时辰来了。”
“没被你爹逮住?”
杨修朗声道:“爹也带着人出府了,说是要与民同乐,修一番据理力争,才堪堪逃出来,还特地去翠花楼叫了荀呆子一趟,这厮硬是不来,只有修一人赴宴了,尚儿哥可要对的起修的努力啊……”
袁尚摆摆手,指了指小婢女,“没心情,今日是带这小丫头片子出来看看的,就不去章台街了。”
杨修素知袁尚宠爱府中的一个小婢女,等大妇蔡琰过门后,这丫头估计也会同貂蝉一起被纳进房中,本来属于他们洛阳f4的快乐时光就这么没了,随即幽幽道:“哎,尚儿哥到哪都逃不过女子缠身啊……”
“我也想少一点啊,怎奈自古深情留不住,泪千行,红颜薄命,留一埋骨地。本公子读史最看不得这些了,只好亲自下地狱来了。”
小卿转头看来,举手道:“小卿知道的,公子说过,我独我,此间第一等!”
袁尚大笑道:“还有,世间最上乘……”
犹是能言善辩的杨修此刻也眼角抽搐,默然无语,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他回到了中平三年他俩第一次见时。袁尚才见他就说道要不要跟着他混,拳打阉党,脚踢叛军,痛殴黄巾,横行天下,口气之大让他以为是太子来了。
不过之后待他很好,也没做出像曹袁翻墙卖队友之事,后来又和荀呆子和王美人一起玩,也多见包容宽厚,但性子却有点爱说大话,比如这辈子必定是要拧下一颗黄巾贼大头目的首级,还要去边境杀一万个人胡人等等,如今又崩出这话,让他暗道尚儿哥还是这么装啊……
未久就到了草头市,这等地方袁尚和杨修向来是沾都不会沾边的,不过抵不住小卿的软磨硬泡,她久在四世三公的袁氏府中做事,听那些外出采买物品的小厮小吏说过,东市烂木比黄金,马市畜生比白银,只有草头市才是能去的地方,每月假休也会往这走,毕竟都是百姓自己做的东西,价格便宜,质量也不错,在难民渐多物价飞涨的京城已经算是一块最后的“宝地”了。
小婢女匆匆忙忙的跳下马车,对里面两位在京城甚至是在天下都出身第一等的公子哥们说等她一会儿……
她攒了些钱,想着第一次出来是要给公子买些什么的,虽然上次画上的胭脂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起效果了,但公子不是也“回心转意”的很少去章台街了吗? 她最近又听雅房的大丫鬟姐姐们说哪“手镯能……”
上回托小厮买胭脂可是被收了不少“跑路费”,令她很心疼,趁着这次太一节,公子带她出来玩,也想稍微任性一点,买个镯子就走,已经悄悄跟高奂叔叔说过了,让他停在最靠近买镯子的地方,只耽误一下下就好了,自己回去会更加勤快干活的!
望着草头市里头杂乱声四起,在冬日里穿着几缕破布的游侠儿来回浪荡,面露土色的妇女抱着粗布包裹着的婴儿在叫卖自家种的菜,卖肉的屠夫顶着寒风颤巍巍的拿起刀摘肉,实则一寸衣物下的他已经饿的只剩皮包骨了。
旁边土黄的泥屋中传来野鸡土妓的欢叫声,仔细听着声音中那股撕裂疼痛还有着男人的粗气声,一悲一喜,伴随着门前土狗的咽气的呜咽融入这里巨大的嘈杂声中,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她刚来司隶州时,和父母所过的生活大致如此,在这看似繁华奢侈的东都苦苦求生。东都洛阳能容纳上百万人口,所建的皇宫与府邸不计其数,天下间最好最上乘的东西全都在这,却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们的,也没有一块土地是她们一家人都容身之所。
在这之前,她以为这里其实就是她的归宿,被杀,被打,被卖,被饿死,说不定运气好残疾了后还能在街上讨些食物活下去……人间的良辰对她来说也大抵如此,活下去,活的久一点最好了,可能吃饱了后还会更贪一点,想去上党郡的山里养蚕……采桑采桑,曰归曰归,心亦忧之……
对故乡的思念是不会分年龄的,这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叶生于枝,合当落叶归根。
一阵寒风吹来,带走了所剩无几的温度,或许这才是世间烟火的常态。
原名陆小青,被袁尚换作小卿的小丫鬟无言奔跑着,发纠间的铃铛零零作响。
忐忑的奔跑间,忽被脚下污水凝结而成的冰柱绊倒,泪水瞬间就涌上了眼眶。
身后却有双手接住了她。
袁尚的声音传来,“你一个小丫头就不能慢慢的走吗? 本公子给你撑腰,谁敢催你啊!”
旁边的杨修看着她欲出的眼泪,温声道:“怕你被骗,修和尚儿哥特地来为你掌眼。”
两人牵着她的小手,听着杂乱的人声,往草头市里徐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