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34章 千机
“你是说赵平之为了救妻子，也杀了一人？”，沈月明有些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问道，眼见那赵司业身量虽高，却极为瘦削，长须白面，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怕是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居然敢杀人？
楚云湘笑了笑，也不说话，转身在身旁的大箱子里翻了翻，便掏出一支卷轴丢了过去。沈月明打开一看，扉页上写了三个字，赵平之。
卷轴的内容是，赵平之于同辉三十六年春，一人一剑，单枪匹马杀上了黄风寨，将官府头痛了数年的打家劫舍的悍匪，共计三十七人，悉数杀灭。
末了，还有一行小字，救一人，杀三十七人，余三十六人。
这件事情，萧简是记得的，当时他刚任兵部郎中不久，就接到了关于这件事情的塘报，当时并未找到始作俑者，再加上被杀的土匪，罪行滔天，本就是该杀之人，故而不了了之。没想到，竟是文质彬彬的赵平之做下的，很显然，他是一个顶尖的剑客。
“好了，既然我已经说了规矩，你也说说心中所求吧”，楚云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往一旁的榻上靠着。
沈月明定了定心神，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惊鸿剑下，从来不杀无辜之人，若是无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
“何谓正邪？何为无辜？”，楚云湘冷冷地说道，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阴沉，“你征战沙场多年，尸山血海，白骨森森，你敢说，每一个死在你剑下的人，都十恶不赦？都该死？”。
呼吸猛然一窒，沈月明朗声道：“我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护佑百姓为己任。那些侵略者和叛乱者，为了一己私利，或是为了吞疆并土，掠夺财物，或是为了封侯拜相，谋朝篡位，既然起了贪心，动了贪念，那么他们救该死，否则受苦之人就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不过，但凡在我能做主的事情上，指着天，对着地，说一句，我从未杀过一个无辜的人”，英姿勃发的少女眼里，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和荣光，如同一轮皓雪清月，纯净斐然。
楚云湘盯了她很久，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别人，隐约记得，很多很多年前，有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曾经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太久了，记不得了……。
“我又不是个野蛮人，何必喊打喊杀的呢？说说罢了，逗你玩呢，姐姐可别生气”，楚云湘突然笑了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终于恢复了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样子。
沈月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想要说话，又听楚云湘说道：“你可以杀他，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亲手杀了你的父亲，绝不是个无辜的人”，
一转头，便看见楚云湘纤细秀美的手指，正正地指着萧简。
沉吟片刻，沈月明缓缓说道：“今日二月初八，大吉，不宜杀人”。
楚云湘哈哈大笑，连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又道，“说吧，想要救什么人？”。
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她并非医者，临行前特意请了大夫，将侍月姑姑的病症都详细地记录在案，生怕有半点遗漏。
内容虽多，但楚云湘看得很快，只见她半眯着眼睛，想了想，道：“看样子，她应该是被一种极为霸道的功法所伤，而且动手之人与她颇为熟稔，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伤口”。
她说的不错，侍月姑姑的伤口深且绵长，一看就是近身才会造成的。可是姑姑是暗卫出身，而且身手极高，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暗算得手。与她相熟之人，除了爷爷，就是吟风姑姑。然而爷爷早已战死，吟风姑姑也重伤而亡，还能有谁呢？
“云湘，我姑姑可还有救？”，斯人已逝，只能先保住活着的人，沈月明有些忐忑地问道。
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云湘说道：“自然有救，不然你们以为，我的琅嬛阁是吃素的么？待会儿，我写个方子，再配上阁中秘制的散金丸，至少性命无碍了”。
沈月明闻言，心中大喜，连声称谢。
楚云湘眼珠一转，看向萧简，笑问道：“你来琅嬛阁，又所求何事？”。
萧简走上前两步站定，拱手说道：“前几日，在下听闻一个秘术，名唤千机，不知云湘姑娘可否知晓？”。
原本笑嘻嘻的神态，瞬间冰冷阴森，楚云湘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差点打翻一旁的茶杯，而不自知。
“姑娘姓楚，不知与昔日的睿煊皇后楚素莹有何渊源？”，萧简缓缓地问道。
楚素莹是大显开国君主燕双澜的皇后，封号睿煊。据说她文治武功，谋略无双，当年追随夫君逐鹿天下，开创了大显盛世。而且，她与雪衣侯谢云徵相交甚笃，亦友亦妹，可谓是名垂青史的传奇女子，一代贤后。
楚云湘轻抬眼皮，反问道：“你是雪衣门的人？”。
萧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所以，千机真的与雪衣门有关？传闻千机术，以血渡生魂，故而也称换魂术。不知真假，特来请教”。
慢慢站起身来，楚云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肃然地说道：“你们随我来”。
走过一段长长的青灰色幔帐，三人来到一座圆顶四方建筑前，“这是我楚氏一族的祠堂”，楚云湘幽幽地说道。
数百油灯照亮着整座祠堂，每一个神主牌位旁都放着一朵玉雕的莲花。这是送魂莲，原本是大显祭奠先人的礼器。不过，这是用于祭祀枉死之人的，可楚家毕竟出了一位开国皇后，何等尊贵？怎么会落到枉死的地步呢？
沈萧二人仔细打量着四周，初略估计至少有四五百人的灵位，整整齐齐地列在神龛之上。这么多人，差不多算是楚氏全族了吧，一种莫名的孤寂和悲凉不由涌上心头。
突然，沈月明两眼一缩，她分明看见，最上面那尊神位上，写着“楚素莹”的三个字，远远的，孤零零的，放在那里。就连一向沉稳自若的萧简，也微微变了脸色。
大显自立国以来，只有一位皇后在活着的时候，获得了封号，那便是睿煊皇后楚素莹。宫中史料记载，睿煊皇后善谋果敢，多智近妖，是开国帝君燕双澜的贤内助，燕氏能夺取天下，她功不可没。大显立国后，燕双澜登基为帝，册封楚素莹为正宫皇后，鹣鲽情深，宠冠后宫。
启元三年，年仅二十五岁的睿煊皇后因病去世，帝大恸，罢朝数月。
“两位熟知大显国史，一定很疑惑，为何楚素莹的灵位会被供奉在这里吧？”，楚云湘的眼里浮现出些许感慨，道：“那是因为，她并非因病薨逝的，而是被燕双澜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害死的。而且，楚家在她去世后不到一年里，陆续有人失踪，有人意外身亡，有人跳楼自杀，到了最后，仅剩下的一支旁系，也在一场山洪中悉数被淹没了”。
沈萧二人皆是聪慧之人，这么多的巧合，那便是蓄谋已久了。
“其实，当年燕双澜十分嫉妒谢云徵的才能，虽然表面上册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但暗地里却对他很是忌惮，常有诸多防备。再加上，谢云徵心中爱慕睿煊皇后而不得，日日看着他们夫妻恩爱也是煎熬。既然兄弟离心，又爱而不得，这才辕帐挂印而去，创立雪衣门，从此不问世事”，楚云湘叹了一口气，说道。
到底是开国帝君，一代枭雄，对待兄弟和妻子的手段都这般狠戾和决绝，得了天下，负了人心。据说他晚年的时候，数次前往曾经几人并肩作战的枫谷城，最后在那里薨逝，临终的时候，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右手紧紧握着一支浅碧色的簪子，或许，他后悔了……。
无论如何，斯人已逝，流逝的岁月再也无法回头，前尘往事，恩怨情仇，早就被时间磨平殆尽，人生太短，转眼便是一生。
楚云湘恭恭敬敬地在神位面前上香叩拜后，将两人引入偏殿，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连个下人都没有，黝黑色的榆木柱子有些阴沉，白色幔布在夜风中飘起，沈月明的心里突然涌上些许怜惜，看似尊贵的琅嬛阁主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当年，谢云徵离开的时候，曾经将一卷秘籍交给了睿煊皇后，并告诉她，若是将来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候，这里面记载的东西或许会救她一命”，楚云湘继续说道：“后来，燕双澜对睿煊皇后下了毒手，她想起谢云徵留下的秘籍”，说到这里，楚云湘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想必，你们已经猜到，这册秘籍就是，千机术”。
原来千机术是雪衣门的创立人谢云徵送给睿煊皇后楚素莹，用来救命的。但现在看来，显然没能救了睿煊皇后的命。
看着两人疑惑的表情，楚云湘面带凄色地笑了笑，道：“睿煊皇后本来就精通武学，且医术卓绝。她刚遭毒手的时候，便开始研究千机术，期望能够找到解救之法”，叹了一口气，她又说道，“可她越看越惊心，千机术，以活人血，而引生魂，以血渡魂。换而言之，就是夺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