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朝闻道(1/1)

首发：~第331章 朝闻道

袁天罡与李淳风已经一日一夜不饮不食，却浑然不觉，灵台间渺渺冥冥，正沉浸在某种难以言传的玄妙境界之中。

天地茫茫，宇宙三千，无数的日月凝成无数的光点，无数的光点汇成璀璨星海，无数的星海在扩张，在吞噬，在死亡。

生生灭灭，周而复始，不知何起，不知所止。

浓墨重笔无意识的书写着，袁天罡在长卷卷头上题下四行偈语：

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

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玄机。

他们看到丰丽的女子身着龙袍，头戴九旒冕，在万众拱卫下登上长阶，登上盘龙宝座。

阳衰阴盛，日落月升。扑朔迷离，不文亦武。

他们看到漫天杨花飞舞，女子的脂粉香泽与荔枝的果香的交相辉映里，胡儿的马蹄声踏碎了朱雀街的石板。

木易若逢山下鬼，定於此处葬金环。

他们沿着时间的滔滔长河，一路往下望去。看到天街踏遍公卿骨，五代王侯尽成灰。看到戎狄亦学中原衣冠，汉家龟缩大江南。看到烈马铁蹄横扫华夏，又剑指西方，帽镶宝石、肤色黝黑的大食人，金发蓝眸、肤色雪白的大秦人，都颤抖着匍匐在马鞭之上。看到黄河的淤泥中浮出独目的石人，农人们扔掉了锄头与犁耙，纷纷勒上了红巾。看到剃发长辩的人从黑山白水中冲来，先是与汉人，后又与金发的、红发的、蓝眸的、绿眼的人们交战。

他们还看到雪亮的刺刀从东方的扶桑岛上戳来，戳得盘踞于九州大地上的卧龙遍体鳞伤。神州陆沉，四海哀鸣。

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

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

袁天罡记道。

对面的李淳风结束了掐算，喃喃道：“此难，酉年可平。”

他们继续看了下去，于是他们看到神龙身上的血迹化作团团火焰，缓慢而不容拒绝的蔓延至九州，盛放成殷红的星辰，驱散了黝黑的战云。看到了巨大的铁鸟在空中飞翔，庞大的铁鱼在深海中遨游，耸立的铁钎仿佛爆竹一般喷出烈火，将铁球抛入九天之上，直送入无垠的宇宙。

他们又看到无数银色的物体漂浮在星辰与星辰之间，排列成严密的战阵。一滴水形的奇物从对面射来，表面光滑得仿佛一粒美人眼底滑出的泪水。所经之处，樯橹灰飞烟灭。

海疆万里尽云烟，上迄云霄下及泉。

金母木公工幻弄，干戈未接祸连天。

李淳风写下这行谶语时，并未察觉到自己握笔的手已经枯槁得仿佛即将折断的树枝。袁天罡却忽觉掌心一阵刺骨冰凉，他迟钝地看去，却是握在手中的那只荡魔天尊所赠的玄龟甲正源源不断的将玄阴之气注入他的身体。

他意识到了什么，沿着那气息灌注的脉络向上瞄了一眼，见自己的肌肤时而遍布着皱纹与斑点，仿佛一只垂垂老矣的老人的手，时而又光滑而富有弹性，依旧盈满了生机。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强势的榨取着他的生机，而那生机在将将枯竭之际，又被他体内的甘露与掌心的玄龟甲的力量迅速补满。

他怔了怔，望向手边的长卷。卷轴的一端还铺在桌上，另一端早已长长的滚展于地，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谶语与颂词，尽是他与李淳风推演所得，而这卷轴只剩下两尺的空幅，便可填满。

没有任何犹豫，他用力拍了一下李淳风的后背。李淳风正弓着背，伏在桌上狂热的推算着，被他这么一推，险些一头迈进砚台里。他慢吞吞的抬起头来，这位素习容止清俊、姿容都雅的美道者此刻眼窝深陷，蜡黄的皮肤包裹在骨头上，须发尽白，又掉落了不少，露出同样枯黄的头皮，乍一看恍如一具干尸。

窥探天机，未卜先知，似乎是无数人为之神往的玄妙境界。却鲜有人想过，为何相师一行鲜有善终，那大量泄露天机的代价又是什么？

李淳风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而是愕然问道：“天罡兄？”

袁天罡看着自己重新恢复红润的手：“淳风兄累了，剩下的便由我完成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李淳风这才察觉到自己从身到心到头脑都彷如一匹跑了十天十夜的奔马，累到了极致，只要被叫停，便会立即晕死过去。他木木的一点头，头还没完全点下去，人已经伏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袁天罡移回目光，继续推算着。

物极必反，以毒制毒。自有吴越之地的奇才在这无尽星海中谋得一线生机。

大乱之后是大治，大治之后又是大乱，太平的歌声终会唱遍寰宇，虽然仍会有点点阴霾存留。

无数的循环之后，降临的便是那大同之世。那会是一派光明灿烂吗？

也许会，也许也不会，炙烈的释放后，回归到混沌的奇点，那亦是无上无下无贵无贱之大同世界。而后再生发，滋长，衰老，毁灭，阴阳更迭，有始有终，亦无始无终。

袁天罡轻叹一声，提笔写下最后的赞词：

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仿佛仓颉造字、石破天惊的史诗的重演，刹那间，天雨粟，鬼神皆哭。

如同一只桀骜的鹏鸟落于猎人的罗网，日月往来，阴阳递嬗，兴废盛衰，一切不可测之茫茫天数，自此，受缚于人族的指掌之间。

《推背图》，成。

温娇望着他。紫衣的道者从未有一刻如现在一般的意气风发过。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袁天罡回身望向她，目光深深。

一卦算尽天道穷，这就是她所爱的人。温娇嘴角上扬，笑容骄傲而欣慰。

袁天罡却没有笑，他依旧望着她，目光深邃而认真。仿佛要将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印进脑海，刻入心中。

温娇不笑了，浓烈的不祥感在心底雷鸣电闪，不待她做出反应，他的身形已然委顿了下去。

仿佛一滴被火星引燃的油脂，一朵被巨力碾碎的永生花，他的生命，于刹那间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