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世宗实录四
五月辛亥,蓟辽、保定总督谭纶上疏言:
「今之策虏者,皆曰乘障,曰设险,然计蓟辽十区之地,东西二千余里,见卒不满十万,而老弱且半,又分隶于诸将之手,散布于二千余里之间,虏以十余万众攻我一面,众寡强弱,远不相侔, (「远不相侔」,「侔」原作「谋」,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0隆庆二年五月辛亥条改。)欲虏势不张,不可得也。故议者亟请练兵,意亦虑此。
然臣以为游兵破虏,诚为制御长策,而行之有四难。虏之长技在骑, (「虏之长技在骑」,句前原衍「一曰」,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0隆庆二年五月辛亥条改。)而我制之非车不可。顾虏入动十余万,而吾即以车战不过三万;且此三万人,非有见伍,势不得不召募。召募之兵与尺籍之兵异,尺籍之兵无论老少强弱,饩廪丰给,优恤备至;召募之兵非强壮不选,既无素养之恩,及有疾病,又无归老之计,非稍优之,必不乐从。计三万人,宜各月给银一两五钱,岁费五十四万两。司农告匮,一难也。燕、赵之士, (「燕赵之士」,句前原衍「二曰」,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0隆庆二年五月辛亥条改。)虽多慷慨,自备胡以来,锐气尽矣。非募吴、越卒万二千人襍教之,事必无成,而时方疑其用之不可北,散之不可南。是以臣与继光不可信也。尚能任之专哉,二难也。燕、赵之人素骄,骤见军法,不无大骇。且去京师甚近,流言易生,徒令忠智之士掣肘,废功且酿他患,三难也。我兵素未当虏,战而胜之,虏不心服,能再破之,乃终身创矣。第虑忌嫉易生,不能戮力再举,奇祸或至,四难也。
臣熟思之,不如姑就蓟镇见兵,讲求战守之策,臣请各路选兵十枝,每枝务足三千人,可得兵三万人,列为三营,营分为三军,各加训练,专备御战,仍付戚继光以督理练兵官之职。每春秋雨防,三营之兵各移近边,臣与继光往来督励,务各负墙以战,遏之边外,此为上策。万一乘摢溃入,亦愿少逭罪诛,臣等决一死战,收桑榆之功,亦不失为中策。若先事不能御,后事不能战,掩取微功,苟图塞责,是谓无策。」
又言:「中国长技无如火器,欲练兵三万人,必得鸟铳手三千人为冲锋,而时加肄习,非迟之一年不可。今防秋期近,请选取浙兵三千人,以济一时之急,请上裁择。」
上从之。
戊午,追录故新建伯王守仁平宸濠功,令世袭伯爵。
己巳, (「己巳」,原无,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0隆庆二年五月己巳条补。)赐山西巡抚赵时春祭。
时春,平凉人。沉毅慷慨,敢于任事,两以建言革职。后巡抚山西,被劾去。隆庆元年,复荐起,未用,卒于家。时春习骑射,有将略,时重其才。至是王崇古请祭葬,特与祭一坛。
辛未,经筵日讲。
六月癸巳, (「六月癸巳」,原脱「癸巳」,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一隆庆二年六月癸巳条补。)总督谭纶,条上分立三营事宜,言:「春秋两防之时,各屯要地。如永平有警,则遵化一营御之,三屯出二哨应之,密云出一哨应之;蓟州有警,则三屯一营御之,遵化出二哨应之,密云出一哨应之;密云有警,则密云一营御之,三屯出二哨应之,遵化出一哨应之。兵皆据墙为战,以拒虏不入为上功,其或一面失守,致虏溃入,则合三营之兵,并力奋击,务收全捷。」
又言:「蓟镇专用主兵,将以调罢客兵,今行之而未效者,任未专也。宜责臣纶与戚继光,使专其事,勿使巡按、巡关搀与其间,俟三年补练有成,然后遣官阅视。补得主兵二枝,即罢调客兵一枝,补得主兵一万,即罢调客兵五千,比之频年补练迄无成绩者,异矣。」疏入,报可。
七月壬子,御史马明谟,条陈四事:一严征赋之期,二核扣存之数,三重侵冒之爵,四复屯盐之旧。户部覆四事俱当,如议。其屯盐一事,谓:「屯盐之法,所以寝不如古者,盖祖宗朝边备振举,虏不敢入,开垦塞下,输纳盐粮,当时不借内帑,而公私饶富。今诸边岁岁苦虏,塞下既无可耕之田,而盐商又无可籴之粟。当事者乃议发帑银、开余盐以佐之,于是屯政迄不可覆,而盐引滋滞矣。夫京师天下根本,内帑国计所关,以天下供京师其势顺,以内帑供四方其势逆,此复屯盐之利,诚为永久之图也。近已专敕重臣,分理其事,宜申饬之,务底成绩。」得旨,依拟行。
乙卯,南京给事中张应治,以灾异频仍,条陈修弭七事:一勤政,二亲贤,三立信,四足兵食,五平盗贼,六复军储,七察幽枉。大要谓「天心仁爱,人君禳灾,不当专责臣下。」而前三议,劝上革内批,罢游幸,召还织造内臣,语什切直。上意颇不怿。
丙辰,内使许义,坐挟刃赫人财。事发,中城御史李学道不俟参提,遂执而笞之。其党皆忿恨不平,是日朝罢,有内使百余人,突出左掖门外,捽学道,奋挺殴之踣地,百官相顾错愕。上闻之大怒,命锦衣卫执内使十余人至东上门,杖为首者一百,发烟瘴地面充军,余各杖六十,发孝陵卫充军。学道亦以擅笞内使;不谙事体,调外任。
甲子,兵科左给事中张齐劾徐阶不职状。上以齐肆意诋诬,姑调外任用。
乙丑,徐阶疏辨,上令「即出视事,不必再辞。」
丙寅,大学士徐阶,再上疏乞休,上许之。其燕劳锡予之隆,一如杨廷和故事,称优隆云。(「称优隆云」,原脱「隆」,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二隆庆二年七月丙寅条补。)
八月辛卯,初,大同人丘富者,入虏中,教为城堡宫室,布满丰州川,名曰「板升」,以居中国被虏亡命之众。每入寇,辄使前驱为向导,边民苦之。上即位之初,诏悬赏格,降人应募者以千计,而白春、魏良相、田汝光等,已各有部落,畜产饶富,至是闻风各率众来降。命授附近卫百户,赏银五十两,仍悬赏格于边外,九边皆如例。
丙午,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条为六事上之:「一省议论,二振纪纲,三重诏令,四核名实,五固邦本,六饬武备。」疏入,上曰:「览卿奏,皆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恳。该部院勘议以闻。」
按:读居正一疏,即贾谊之策,何以加焉。然不言自用,而自用之机已露;不言操切,而操切之权已形。故朝而执政,夕而刚狠,迹其所为概踵商鞅。商鞅先之以帝王,后之以伯术,而居正亦何尝不帝王哉?顾商鞅为公家而敛怨,居正为私室而招尤。为公家者且出亡而无所舍车裂以徇矣,况为私室者,乃得以善后乎?君子是以知奏议不足以尽人也。
九月甲寅,刑科给事中魏时亮、御史王家宾,请召还清理屯盐都御史。于是吏部集户、兵二部议覆,言:「在江南、山西二处可罢,在江北不可罢。宜将九边并归江北屯盐都御史庞尚鹏总摄,而各省当如张居正议,责成抚按自行清理。」上是之。
辛酉,工部尚书雷礼言:「本部上供钱粮,已经奉诏节省,而为太监滕祥所持,危言横索,事事掣肘。近者,传造橱柜、 (「传造橱柜」 ,原作「传造树枢」,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四隆庆二年九月辛酉条改。)采办等项,祥辄自加征,糜费以巨万计,臣等不能从事。今嫌隙既成,事体相悖,乞早赐罢,以全国体。」上不悦,令致仕去。
十月丁丑,南京工部尚书魏尚纯卒。
尚纯,钧州人。耿介有风节,中州士人咸称之。
己丑,总理江北屯盐都御史庞尚鹏,条上屯田四事:
一开垦抛荒,言「屯田之废,由土地硗薄、人力不齐、招集无方、科求太急也。宜将力不足者官给牛种,未成业者宽其租赋,而又信招徕之令,缓役使之劳,立巡省之规,定土田之等,则流移日复,而荒芜渐开矣。」
二清理侵占,言「屯地膏腴者尽为官豪所据,宜严法清查,重告讦之赏,免自首之罪,而占恡不吐者,处以重刑。」
三查复原额,言「今之屯田册籍,名存实亡。盖因年深户绝,地主屡更,承佃既久,遂为世业。宜查照原派,沿丘履亩,穷究坐落,审问地邻,参考契券,务足原额。」
四追征子粒,言「管屯官有侵欺不纳之弊,亦由以本卫之官征本卫之粮,人心易玩也。宜令赴州县完纳,折色严限解部,本色入官仓,委官给散,即遇查盘举,无所逃罪矣。」
诏如议。
十一月乙丑,命锦衣卫逮闲住太监李芳,杖八十,送刑部狱,监锢待决。尚书毛恺言:「自昔圣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非直使死者服罪不冤,且使生者将惧死不犯耳。芳供事内庭日久,今一旦坐死,罪状未明,臣等皆莫知所置诘,非所以示天下公,安左右之心也。」疏入,上以芳在内事上无礼,第命锢之。盖芳以数直谏忤旨故也。
按:穆宗御临以来,司礼监径传圣旨矣,吕用、高相谋坐团营矣,李佑、陈洪谋增织造矣。颛权牟利,渐不可禁。而仅仅一李芳者,肯直言入谏,岂非阉人之忠者乎?乃一旦锢狱待决。毛恺以罪状未明为请,一则警权阉使知反正,一以冀穆宗使任直臣也,其意微矣。
十二月庚辰,奉安世宗肃皇帝神主于太庙。
庚子,礼部类奏:「是岁四方灾异比往年特甚,而山西天鸣地裂,男子化女,及浙江水旱尤为异常,宜痛加修省。」上曰:「朕夙夜兢惕,不敢怠荒。尔臣工务实心体国,共图消弭,以仰承仁爱之意。」
隆庆三年己巳春正月乙巳朔。
戊申,原任兵部尚书赵大佑卒。
大佑,浙江太平县人。博大和雅,勤于政事,历官中外,俱有能声。上改元初,言官咸称其德器才猷足堪重任,而大佑病革不起,时论惜之。
乙卯,总理练兵都督戚继光,疏论「蓟镇兵多亦少之原有七,不练之失有六,虽练无益之弊有四。」「又闻兵形象水,水因地而制流,兵因地而制胜。蓟之地有三:平易交冲,内地百里以南之形也;半险半易,近边之形也,山谷仄隘, (「山谷仄隘」,「仄」原作「灰」,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八隆庆三年元月乙巳条改。)林薄蓊翳,边外之形也。虏入平原利于车战,虏入近边利于骑战,虏在边外利于步战,三者递用,乃可制胜。今边兵惟习马耳,未闻山战、谷战、林战之道,惟浙江之兵能之,臣所以思用浙人有以也。愿陛下更予臣浙兵战守三千,鸟铳手三千,付臣教练,分发十区,听臣总领,车骑合链,庶臣得展布而无掣肘之虞也。」兵部覆议,「宜取回总兵郭琥,而独任继光。」上是之。
戊午,礼部尚书高仪,疏请东官出阁讲学。得旨:「待十龄来说。」
甲子,工部尚书朱衡言:「朝廷之供应,皆小民之脂膏也。今内外诸臣,不思樽节,又从而朘削之。臣等目击时艰,不敢不更相戒饬,为国家守财。至于内府监、局,一切皆征派浪用,则在皇上亲发训词,俯容臣等随事执奏。庶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而国用、民命两有所赖。」上是之。
壬申,户部尚书马森,以母老引疾求退。许之。
御史詹仰庇,遇医官自禁中出,言「皇后迁于别宫,寝疾危困。」仰庇上疏言:「天子之有后,正位六宫之首。今皇后殿下,乃先帝所择以配陛下,以为宗庙社稷之主。臣昨闻道路所言,皇后移居别宫,已近一年,抑郁成疾,皇上略不省问,臣实痛之。臣谓人臣知而不言,当言而犯忌讳,俱当死。愿一听臣言,复皇后于宫中,时加慰问,则臣死贤于生。」得旨:「后侍朕多年,无子,近且病,乃移居别宫,冀稍安适却疾耳。尔不晓宫中事体,多言,姑不究。」
初,仰庇疏上,众谓祸且不测,仰庇亦自分重谴。及命下,中外闻者翕然称圣德云。
二月丙子,改南京户部尚书刘体干为户部尚书。
南京国子祭酒姜宝,奏饬监务,以广圣教八事:「一修理倾毁舍宇;一督征各处膳夫银;一请罢纳粟事例,以塞幸途;一催取举人入监,因荐举人傅泰、赵蒙吉可备学官之选;一请复国初积分之法;一查送公、侯、伯子孙,送监教养,以储大用;一处补分教属官,以重督课;一查复国子祭酒、司业见部旧例,及将监生初故者恤助,有犯者别衙门不得擅自拘提。」吏部覆议,俱从之。
壬午,驸马邬景和卒。
景和,尚永福长公主,性恬雅,好文。嘉靖九年侍卫,十八年护跸幸承天,二十四年奉敕勘问楚狱情,二十八年掌宗人府事,三十三年召入直卫。以表贺圣节,忤旨,夺职为民。隆庆改元,诏复原爵,侍卫经筵。至是卒于官。当其为民,居昆山十余年, (「居昆山十余年」,「年」原作「万」,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二九隆庆三年二月壬午条改。)被服儒者。既召用,时时为上引称祖宗故事,多见采纳。
三月庚午,土星逆行,犯太微垣上将星。
四月癸未, (「四月癸未」,原脱「四月」,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三一隆庆三年四癸未条补。)上谕户部,取太仓银三十万两进用。尚书刘体干言:「银库见存止三百七十万,九边年例该发二百七十六万有奇,在京库粮商价不下百万有奇,蓟州、大同各镇例外奏讨不与焉。即尽发库银犹不足用,若复取三十万,则经费何支?伏乞且停止。」上不允。体干复奏:「此存库之数,乃近差御史搜括所入,明岁则无策矣。臣不足言,如国事何?」于是户科给事中李巳等,御史傅孟春等,交章乞如体干言。大学士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亦上疏,欲于内库取用。上曰:「卿等所奏已谕,且取十万两以济急用,不必再来奏扰。」
五月甲寅,御史詹仰庇言:「陛下前取户部银,在廷诸臣将谓充足内帑,以备缓急;乃尽以供造鳌山,修理宫苑花栏、龙凤船、秋千架,传造坚柜玉盆之费, (「乃尽以供造鳌山修理宫苑花栏龙凤船秋千架传造坚柜玉盆之费」,原脱「船」,「供」作「俱」,「架」作「驾」,「坚」作「监」,据明实录穆宗实录卷三二隆庆三年五月甲寅条补、改。)使群小因而干没,为圣德累不小。伏愿念生财之有限,思国计之甚艰,毋作无益以害有益。近侍之臣,或以织造、采办、玩好逢迎者,悉屏出而深罪之,以彰圣断。」上怒,责抑庇累次不悛,命锦衣逮治,于午门前杖一百,为民。
戊午,大学士李春芳等救詹仰庇,以「仰庇疏意,止以内官监钱粮未明,欲行请查,以资国用。心本无他,乃杖之朝堂,尽褫其官,似为少重。」而九卿杨博等亦言: (「九卿杨传等亦言」,原脱「言」,据沉朝阳皇明嘉隆两朝闻见纪卷一二隆庆三年五月条补。) 「恐四方妄疑为中贵泄忿,过归陛下。」疏入,俱报闻。
辛酉,礼部郎中戚元佐上疏,言:「诸藩日盛,禄粮不给,不及今蚤为区处,将来更有难处者。
昔高皇帝众建诸王,皆拥重兵据要地,以为国家屏翰,此固一时也;迨靖难以后,防范滋密,兵权尽解,朝堂无懿亲之迹,府寮无内补之阶,此又一时也;嗣是而后,人多禄寡,支用不敷,乃有共蓬而居,分饼而膳,四十而未婚,数载而不窆,强者劫夺于郊衢,弱者窜入于与皂,此又一时也。
夫国初亲王、郡王、将军才四十九位,女才九位。今二百余年,宗支入玉牒者见存二万八千有奇,视国初不啻千倍。即尽岁供之输,犹不能给其半,况乎十年之后,所增当复几何?又将何以给之?
议者谓:『祖制不敢擅更。』不知国初亲王之禄以五万计,其他段绢茶盐等用亦复万计,然不数年而止给米;又不数年而减为万石;万石不能给,而于代、肃、辽、庆诸王,且岁给五百石。是高皇帝令出自己而已减于前矣。其在今日,事势愈难,可不变而通乎?故僭拟五事上请:一限封爵,二议继嗣,三别疏属,四议冒费,五议擅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