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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四十六章 定巢燕子
他支支吾吾地,“白天不是把衣裳晾在房里了吗,滴下来的水淋湿了褥子,今晚上不能睡了。”
什么天伦!婉婉涨红了脸,想想他也难,为了讨好他,都自降身价变成婢女了。也怕越说越尴尬,转过头朝外瞧了一眼,“昨儿那些老人孩子都顶不住了,听见吃的,活像不要命似的。究竟那些粮食哪里去了?问出头绪了吗?”
她分辨他的表情,试图看出一点彷徨来,可是他眉眼坦荡,毫不回避,她暗松了一口气,“你和旁人不同,你是我的驸马,是皇亲国戚。我长于父兄之手,位高不敢忘忧国。你既然说爱我,就应当同我一心,为皇上守住这大邺社稷。”
“你忧国忧民是好事,但你终究是女孩儿,外头风云变幻任男人去操持吧,你只要好好保重自己,让我总看见你是笑着的。”
她两眼紧紧盯着他,在等他一个回答。他说好,“我答应你,我和你同仇敌忾,若有人不轨,即便玉石俱焚,我也会保全社稷。”
她抬起眼问怎么了,“又出事儿了?”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婉婉……”
她起身到门上迎他,他给她送衣裳来,端端正正叠好了,两手平托,姿势庄重。见了她,璨然一笑,一点也不觉得难堪。
总是不由自主说这种沉重的话题,没办法,政治联姻大部分是这样。与其处处试探,倒不如像她这样直截了当,让他知道她的立场,如果在乎她就安分守己,是给这段婚姻最大的保障。
余栖遐略犹豫了下,方问:“殿下和王爷,如今再无芥蒂了吧?”
灾民苦不堪言,这些全看在婉婉眼里,墙角专注得如同狩猎似的眼神,令她伤心又恐惧。她不断问吃不饱怎么办,病了怎么办,他说听天由命,“如果别处的粮食来得及调运,那他们的生计就还能维持。如今只求老天爷垂怜,不要爆发疫情。人口太密集了,万一一个病倒,接下去就是一大片,我也怕……”
放赈的铜铃敲响,整个县城都回荡在一片嗡嗡声里。婉婉看着队伍排得长龙一样,差役把粥逐个舀进破瓷碗,不管是她还是灾民,都深深叹了口气。
他给她斟了酒,杯子很小,一杯至多一口。知道她酒量欠佳,自己干了一杯,请她随意。
他说从来没有,“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前者容易办到,我正使尽浑身解数达成后者。”
所幸暂时还不必立刻面对那些,时间一旦长久,有些执念会改变,他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等她有了孩子,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她的意思很明白,爱情和抱负只能二选一,如果选择了暖玉温香,就忘记他的金戈铁马,从此安心做个平常人,守着祖宗留下的爵位,庸庸碌碌一直到老。然而他的欲壑终究难填,他想两头兼顾,想创立万世基业,想和她并肩共享天下……恐怕有点难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并不是个成全小我忘记大我的人。
婉婉说不要紧,“那么多的杂务没料理清楚呢,粮食还没追回来,二爷借来的粮也维持不了几天。”
他说:“屋里没处晾晒,况且常有人来回事,怕他们看见,只好放在帐子里了。”
因为颜面扫地,婉婉闷闷不乐,良时只得劝解她,“出发之前我就同你说过的,你随身不带女侍,你的所有一切都由我来照应。昨儿晚上用饭,我碍于公务在身,没能同你在一起,夜里换下来的衣裳由我浆洗,不是顺理成章的吗?肚兜怎么了?我不洗,难道让余栖遐洗吗?你别这样,我瞧来甘之如饴的事,怎么到你这里就痛不欲生起来?”
婉婉目瞪口呆,“难不成你把衣裳晾在床架子上了?”
他把漱泉连夜审问的结果告诉她,怅然道:“粮草历来是兵家的命脉,十万石粮食,够五万大军吃半年的。贵州司一向风调雨顺,从没听说招灾,一个小小的粮贩子,这样数量的米粮屯在手,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大人物替他销赃……”他留神看她的脸色,“婉婉,大邺并不太平,你知道么?”
好在漱泉办事极为牢靠,他借粮回来,正赶上粥厂生火做晚饭。粥出锅了,再拿筷子插|进去,筷子屹立不倒,真正是能够管饱的了。
他涌起淡淡的笑意来,拱手道是,“臣今生不离殿下左右,京里的事,早前就已经交代清楚了,臣除了公主府,已然无处可去。”
他的眉蹙得愈发紧了,没有说话,用力把她压在胸前。
余栖遐略带怜悯地看着她,大概曾经吃过那位皇兄的亏,所以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天真无忧了。人越长大,想的事就越多,为什么小时候玩在一处,亲如一人,慢慢被权力浸淫,会变得诸多猜忌,乃至骨肉相残。长大真是一件残酷的事,长公主十六岁,已经可以体会冷暖,连信里的用词都要再三斟酌。抬头写上“吾皇万岁”,落款写上“臣妹跪启”,欲亲近,亲近不得,真是世上最大的悲哀。
“我已经着人准备晚膳了,燃眉之急暂解,咱们小酌一杯吧。”
他保持微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牵起她的手,那细腻得杏仁豆腐一样的十指,干起活儿来岂不糟践了吗。
她蹙眉点头,“我知道,这几年常听有暴民作乱,惠宗皇帝时期的松潘卫,当今圣上的磨尔勘,好在都是戍边之地,尚且能够应付。贵州司……一旦牵扯上两广,那便是燎原之势……”她打了个寒战,视线慢慢调转过来,定格在他脸上,“良时,不管别人如何,你不可妄动,能答应我吗?”
他心头一跳,因为她叫了他的名字,有种和幸福迎头相撞的感觉。可是她又那么敏锐,终究是担忧,在她心里,家国永远高于一切。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横竖早晚有这一道的,婉婉倒也不计较。只是面对面的时候很尴尬,那些菜品也味如嚼蜡。
“明儿也住这里。”她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不知是个什么酒,入口一阵辣,辣过了倒好了,回味居然是微甜的。她搁下杯子喟叹:“我这个福晋不称职,你心里八成怨过我吧?”
他不能心口如一,带她出门,到灾民中间去,让她看一看满目疮痍。他和她走在前面,余栖遐在后面跟着。关于余栖遐,他知道他是肖铎的人,这回有意点他的卯,就是要借他的口传达怀宁的消息。当然他在安庆府一线屯兵的事,不可能让他知道,与其放他在南京自由出入,不如带在身边,白天行动跟他们在一处,夜里有他的人把守,他也出不去驿站。
桌上散落了一些文房,她回去慢慢整理,手探得长了,袖下露出一截皓腕来。他上去帮忙,瞧准了时机,长长叹了口气。
他又不傻,怎么能干那么出格的事儿!不过灵机一动,端了盆水泼在床上,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为了她的衣裳连住处都没了,她好意思不收留他吗?其实也不是想干什么,就是想做给人瞧罢了。之前在长公主府分房睡,除了她身边的人没人知道,现在在外头,众目睽睽之下依旧这样,那些戈什哈固然不敢明目张胆讥笑,漱泉的嘴却已经咧到耳朵根了。照他的话说,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毛病全改了,这回的本儿下得够大。他觉得也是。不过给她洗衣裳洗脚,这些都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得同房,即便各睡各的也成,至少让他挣回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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