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九章
前面马上的两人回过头,看见是郭宰,都愣了。那名骑者回身对李优娘说了些什么,一夹马腹,跑得更快了。郭宰怒火万丈,但他也不怕,因为对方的马上有两个人,奔跑的速度可没自己快。
又奔了一盏茶的工夫,两匹马已经是马头接着马尾,郭宰大喝一声:“贼子,放下我家夫人——”举刀就要劈。
“郎君,不可——”李优娘急忙回过头来,一脸惶急地道。
“为何?”郭宰奇道。
“他……”李优娘犹豫片刻,眼见不打发郭宰,自己根本走不了,只好咬牙道,“他是我夫君——”
“你……夫君……”郭宰蒙了,心道,夫人吓坏了脑子吗?你夫君不是我吗?
随即就觉得不对,果然,李优娘惶急地道:“是……是我前夫,崔珏!”
“啊——”郭宰呆住了。
这时两匹马已经并排,马上人侧过头,忽然拉下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俊美儒雅的面孔,还朝着他微微一笑。郭宰虽然从未见过崔珏,但早从县里同僚的口中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知道这人长得俊美,有才华,施政能力强,便是满肚子酸气,嫉妒得要命。好歹想到这人已经死了,他心里才平衡些。这时一个死去七年的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把自己老婆给勾引跑了,郭宰的心顿时如同给人用刀剜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
“夫人,”郭宰怒吼一声,以陌刀指着崔珏,大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问了,”李优娘泪眼盈盈,哭道,“是妾身对不起你,原本我也打算和你厮守终生的,可是……可是自从知道崔郎还活着,妾身的一颗心就乱了。我实在……实在无法拒绝他……”
“啊——”郭宰嘶声狂吼,忽然恶狠狠地一刀劈下,咔嚓一声,崔珏座下的战马头颅被一刀斩断,两个人跌了下去。李优娘方才眼见得郭宰一刀斩下,眼睛顿时一闭,凄然想,罢了,罢了,既然我辜负了他,死在他刀下也是一个好归宿,免得整日这般挣扎纠结。
没想到身子一空,竟然朝前面一头栽去。眼看她就要撞在地上,郭宰从马上飞扑而下,抛了陌刀,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在地上一滚,避让开战马的尸体,轻轻地把李优娘搂在怀中。
崔珏就惨了,他没郭宰的身手,几乎被摔断了肠子,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见自己的夫人被郭宰抱在怀里,顿时大怒:“郭宰,放了优娘!你有什么资格抱她?”
郭宰一听,更恼了,呼地站起来怒视着他:“她是我夫人,老子怎么没资格抱她?”
崔珏眼见得汾水鱼鹰渡口只有一二里的距离,轰隆隆的水声就在耳际。他在渡口备有船,到时候扬帆而下,进入一条支流,然后钻入一座秘密的山腹,哪怕李世民上天下地也找不到他,从此以后就能偕优娘啸傲林泉。没想到就在这最后一刻,却被这个粗鄙的莽汉给破坏了。
这时,背后千军万马的铁蹄声轰隆隆的越来越近,崔珏又气又急,喝道:“我又不是真的死了,她又不是寡妇,你凭什么娶她?我还没告你趁机强娶他人妇的大罪,你反而要污蔑我!郭宰,看在你照顾优娘这么多年的分上,我不和你计较,放下优娘,赶紧滚蛋,否则后面的大军一到,咱们谁都活不了!”
“你明明死了……怎么说我强娶……你虽然没死……”郭宰拙口笨舌,哪里辩得过崔珏,满肚子委屈却倒不出来,只气得哇哇大叫。忽然感觉怀中人儿一挣扎,他愕然望着李优娘。
李优娘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轻轻走到崔珏的身边,敛眉朝他施礼:“郎君,妾身是个不洁的女人,不值得你如此关爱。此恩此德,容优娘来日再报。可崔郎是我的结发夫君,既然知道他没死,优娘只好追随他而去,不管刀里火里,不管千万人的唾沫,优娘绝不后悔。郎君,你是个好人,是朝廷命官,崔郎眼下犯了弑君的大罪,与他有牵连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还是早早地走吧!”
郭宰泪流满面,喃喃道:“夫人,这一年来和你私通的人,便是此人吗?”
李优娘脸色惨变:“你……你知道?”
“我虽然蠢笨,却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郭宰这么个巨人忽然号啕痛哭,“我早就知道你与人私通,那迷香虽然厉害,可我夜晚跌在地上,难道早晨醒来时浑身疼痛,中衣上沾满灰土,就丝毫不会怀疑吗?”
崔珏和李优娘面面相觑。想起自己和崔珏的荒唐时光,李优娘不禁满脸通红:“郎君,我……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郭宰忽然哈哈惨笑,“夫人,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我的心里有多苦吗?我的家人被突厥人杀了个干净,我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人,好不容易有了你,有了绿萝,有了家,你知道我多珍惜吗?我把我所有的一切掏心窝子给你,生怕待你不好。我知道自己愚笨,配不上你,哪怕你和人偷情我也不敢声张,故作不知,每日笑脸相对。因为我怕一旦声张,你就会离我而去!我的家就会分崩离析……重新让我回到那年夏天,父母妻儿横尸满地的痛苦与绝望中。我真的不愿再面对……我宁愿对外传言你中了邪祟,甚至请高僧给你作法……只是想以此点醒你啊——”
崔珏被深深地震撼了,忽然走到郭宰面前,扑通跪倒:“郭兄,在下向你赔罪了!我不是人,心里嫉妒你娶了优娘,对你故意凌辱。在下向你磕头赔罪。”
郭宰漠然不答,崔珏叹了口气,忽然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噗地刺进自己小腹。郭宰和李优娘顿时惊呆了,崔珏强忍剧痛,低声道:“我对郭兄的羞辱,不是一句道歉所能抵消。在下宁愿三刀六洞,自残身体,只愿郭兄能够原谅优娘。”说罢,拔出匕首,噗的又是一刀。
这一下痛得他浑身冷汗,面容扭曲。李优娘尖叫一声:“你做什么?你会死的!”
她扑上去夺下他的刀,远远扔在了地上,然后和崔珏一起跪倒在郭宰面前,哭道:“郎君,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后面的大军追过来,崔郎会死的!我和崔郎此番一去,隐居不出,世上再不会有我们二人,绿萝还要让你照顾,求你将她抚养成人。我们夫妻永世难忘你的大恩大德!”
郭宰长叹一声,雄伟的身躯轰然坍塌,喃喃道:“绿萝在哪里?有没有事?”
“没事。”崔珏道,“我早已安排人把她送走了,眼下她在晋州。”
郭宰痴呆呆的半晌不语,此时李世民的大军已经越过了最近的一座丘陵,黑压压的骑兵出现在二里之外。郭宰终于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们走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药扔给崔珏:“我来时正在县里救助伤者,恰好有包金疮药,敷上去,别死了,要好好照顾优娘。”
两人惊喜交加,齐声道谢,互相搀扶着就要走。
郭宰低声道:“骑上我的马!后面的大军我来抵挡,绿萝只怕我没机会去照顾了,你们到时候带她走吧!别再让她不幸。”
李优娘满脸泪水,痴痴地看着这个魁梧高大的男子。崔珏低着头拉了她一把,将她扯上了战马,两人策马向鱼鹰渡口奔去。
“有情人终成眷属啦,可我呢……”郭宰凝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呵呵惨笑,忽然间雄伟的身躯挺直,手中握着陌刀,双腿一叉,昂然如巨神般站在大道中央!
李世民率领的铁骑瞬息间奔到,远远地看见一条巨大的身影手握陌刀,挡在前面。尉迟敬德手中令旗一挥,最前面的两名校尉一提手中的长槊,身子俯在马背上,策马冲了出来,人借着马力,长槊借着冲力,尺余长的槊尖闪耀着寒光,直刺郭宰。
两把槊有如疾风暴雨般刺来,呼啸声中,两人、两马、两槊已经到了郭宰面前。郭宰凝眸不动,平视着槊尖,待得槊尖到了五尺之外,忽然身子一动,闪电般到了马匹右侧,让过左侧校尉的长槊,先是举刀横推,将右侧校尉的长槊挑开,随后虎吼一声,双手握住陌刀力劈而下。
那校尉没想到这巨人身手如此敏捷,眼见陌刀劈来,骇得魂魄出窍,横起长槊一挡。郭宰何等力量,这陌刀沉重又锋锐,咔嚓一声,槊杆断作两截,连那校尉的身子也被整个劈开,刀锋一直砍破马鞍,才卡在战马的脊骨间。
人血、马血四处飞溅。郭宰提刀而立,冷冷地看着另一名校尉。那名校尉方才刺空,这时策马兜了回来,见同伴身死,不禁大吼一声,催马横槊挺刺。郭宰更是狂悍,竟然朝战马冲了过来,眼见长槊刺到,陌刀一劈,挡开长槊,随即整个身子重重地撞在了马腹上。
那奔马的速度何等快捷,这校尉没想到郭宰居然这般大胆,避让不及,连人带马被撞个正着,战马长嘶一声,轰然倒地,校尉也从马背上飞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交手不过呼吸间,两名校尉一死一伤。
“嘶——”奔跑在骑兵中的李世民一抖缰绳,勒住战马。这些骑兵都是精锐,一个个令行禁止,同时勒马,整个骑兵队伍小跑了三四丈便齐刷刷地一起停下。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纵横军阵,眼力何等高明,刀断长槊,力撞奔马,此人的力量何其之大!身手何其强悍!他到底是谁?
等到勒住马匹,两人才看清楚郭宰的相貌,顿时都愣了。
“郭宰?”李世民吃了一惊,“你怎么在此地?”
郭宰看见皇帝,顿时也怔住了,他可没想到是李世民亲自带人追杀崔珏。这一来,自己顿时陷入尴尬的境地,与皇帝为敌,那就是叛国,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可不挡着李世民,优娘就会丧命。郭宰脸上肌肉扭曲,魁梧的身躯轻轻颤抖,好半晌才扔了刀,跪倒在地:“臣不知是陛下驾临,请陛下恕罪。”
“哦,朕明白了。”李世民忽然醒悟,“崔珏带走的那个女子是你的夫人吧?”
“没错,”郭宰低声道,“正是臣的妻子,优娘。”
李世民大怒:“既然如此,你挡着朕作甚?朕正要缉拿叛贼崔珏,崔珏掳走了你夫人,你该当和朕一起缉拿他才是!你这个糊涂笨蛋!”
“陛下骂得是。”郭宰惨笑,“臣已经追上他们了,本想救了优娘,可是她却死活不跟臣走,只因那崔珏是她的结发之夫……臣深爱优娘,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只好放了他们。”
李世民阴沉着脸,他内心对这猛虎县令颇为喜爱,此人征战沙场,是一员骁将,这次本想带他回长安重用,没想到他竟会牵扯到这种事情里。良久,李世民才叹道:“郭宰,你为了夫妻之情,为了一个将你抛弃的女人,连君臣之义都不顾了吗?要向朕动刀?”
“臣不敢不顾君臣之义,也不愿放弃夫妻之情。”郭宰跪在地上摇头,“更不敢对陛下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