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天壤间
陈平安说道:“只要别顺手牵羊,真假你说了算。”
赵繇爱不释手,问道:“上次文庙议事顺手牵羊来的?”
陈平安微笑道:“刑部跟兵部两位侍郎大人聊什么正事,我很好奇,说说看,商量着如何造反啊?”
赵繇气笑道:“国师大人在大殿上一站,再去御书房一坐,就大摇大摆打道回府了,莫非京城戒严一事就结束了?四艘大骊剑舟带着军用渡船浩浩荡荡南下一事,就不管了?是谁说的,此次京察分明暗两条线,庆典筹备本身就是京察的一部分,要不要检查档案勘验一番?今天的大骊京城,奇人异士何其多也,除了刑部自家的供奉,要不要地方上诸州将军的随军修士,配合着刑部帮忙盯一盯他们的行踪?”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道:“赵侍郎跟我诉苦不着,我又不是吏部尚书。想升官,转迁吏部当侍郎之类的,多跑跑长孙茂那边。”
赵繇说道:“说回正事,一是余氏祠堂那边给出的结果,你觉得够不够,需不需要再拎出几个,能够放到邸报里边去的那种。二是关于大渎牵扯到那么多涉事官员,是继续由刑部单独办案,还是国师府另有方案?三是百花福地跟我们大骊结盟,我刚刚听说了,需不需要让礼部那边稍微露个面,弄一场缔结山上盟约的简单仪式?”
陈平安直截了当说道:“够了,但是你必须再找出一条线,能够让朝廷邸报写满的那种。刑部单独办案,如果需要额外人手只管跟我提。盟约典礼仪式,暂时不需要。”
赵繇点点头,将那花神杯往袖子里一放,起身道:“那我就当你明天大驾光临兵部衙署,这就去给沈老尚书带话。”
陈平安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道:“赵侍郎,类似的试探,就没有再来一次的必要了。”
赵繇说道:“总得有一次,让我看到了结果,我才肯诚心诚意与国师说一句保证下不为例。”
是你陈平安说一查到底、上不封顶的,你总得在事实上让我信服,如果只是嘴上说几句轻飘飘的漂亮话,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陈平安点点头,“说得通。”
赵繇拱手作别,再不给陈平安“挽留”的机会,大步跨过门槛,真是下了台阶就往二进院落那边跑啊。
刚好与怀捧一只锦盒的容鱼擦肩而过,她神色古怪,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赵侍郎,国师说将那只花神杯送你了?”
赵繇脚步不停,转头笑道:“容鱼姑娘,他没说这话,我自己拿的。”
容鱼问道:“确定了?”
赵繇点头道:“确定。”
容鱼忍住笑道:“赵侍郎倒也是真心替国师着想的,不愧是文圣一脉的师叔师侄。”
赵繇停下脚步,疑惑道:“容鱼姑娘,此话怎讲?”
容鱼拍了拍锦盒,说道:“国师方才让我去取来一整套的花神杯,说既然要送就干脆点,送十二只杯子得了。是福地花主齐芳亲自让人送来的,想来不是赝品。”
赵繇从袖中摸出自己那只花神杯,再瞧瞧容鱼的那只锦盒,若是临时改口,赵繇没那脸皮,转念一想,重新将花神杯丢入袖中,笑道:“无妨,能够从他手上拿走一只花神杯,还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容鱼笑着点点头。
赵繇只觉得神清气爽,刚要转身离去,认为还是要与容鱼致歉一句,“可惜连累容鱼姑娘盒子里边,缺了一只花神杯。”
容鱼笑眯眯道:“没有啊,锦盒里边是十二只。”
赵繇愣在当场。
陈平安站在台阶那边,啧了一声,笑道:“赵侍郎,咱们是同乡人啊,家乡就是出瓷器的地方,我不过是当了几年窑工学徒,你可是自家有私人龙窑的,结果连瓷器鉴赏的半点眼力都没有,这就有点不像话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辈子就没有拌过泥料拉过坯吧?以后出门最好别跟人说你是处州龙泉郡人氏。”
赵繇也懒得再跟他絮叨半句,想起一事,就去找林守一抽空闲聊几句。
在林守一那边稍作片刻,赵繇离开国师府,发现容鱼就在门口等着,将那只锦盒递给赵繇,“赵侍郎,拿走便是。”
不曾想赵繇摇摇头,“他白送我一套真品花神杯,都不如我自己拿走一只赝品花神杯。”
容鱼有些不解,既是同乡同龄人,还是同一文脉,你跟国师较什么劲呐。
赵繇前脚才走,便又有一位侍郎大人健步如飞,往国师府这边赶,与捧着锦盒站在原地的容鱼打过招呼,此人便冲入大门,一进国师府地界就骤然停步,容鱼见曹耕心举起那只紫皮酒葫芦就开始仰头喝酒,很豪迈,跟喝水似的。容鱼哑然失笑,敢情是曹侍郎偷跑这儿喝酒来啦?
曹耕心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肚子,舒坦,今年大骊察计一事,管得严啊,可把他憋坏了,就找借口来国师府商量事情,过过瘾。
曹耕心眼尖,早就瞧见赵侍郎跟容鱼姐姐的眉来眼去了,呸,是赵侍郎眼神炙热,心怀不轨,容鱼姐姐不为所动,厉色呵斥。
曹耕心问道:“容鱼姑娘,这盒子里边是?”
容鱼笑道:“是十一只花神杯。”
曹耕心疑惑道:“咋个缺了一只?”
容鱼笑着不说话。
其实赵繇取走的那只花神杯正是真品。
曹耕心试探性问道:“容鱼姑娘,不如咱们一起去跟国师打个商量,连杯子带盒子一并送我呗?”
容鱼笑着摇头。
曹耕心一跺脚,提起酒葫芦就又狠狠灌了一大口,藏好酒葫芦之后,使劲拍打衣袖,急急返回吏部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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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酉正初刻。
京城内城最东边,有一处将整座老莺湖圈起来的私人园林,据说如今京城最大的仙家客栈,最早就想要选址此地,可惜价格没谈拢。有小道消息,园林的主人,是个身份晦暗不明的世家子,只需要晓得他家的祖宅不是在篪儿街就是意迟巷,这就足够了。都说买卖不在仁义在,他就没有这样的讲究,与那帮忙谈价格的说客,当面骂了一句很狠的脏话,给那姓董的乡巴佬带句话,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几个臭钱,充什么大爷,再来烦人,小心我直接让他卷铺盖滚出京城。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
沈蒸已经在这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他在等一个名叫柳、绰号“渠帅”的男人。他真正等待的,是权势。
准确说来,是一块能够帮自己通往更大权势的敲门砖。因为柳终于肯将他引荐给神通广大的“六爷”了。
大日炎炎,即便是酉时了,沈蒸依旧觉得有些烦闷,整座京城就跟个蒸笼似的,他站在一棵柳树荫凉里边,时不时望向大门那边,即便已经站了将近半个时辰,沈蒸依旧耐心等待柳的现身。猜测那位手眼通天的六爷,极有可能在酒足饭饱之后,才会见自己,怎么都该酉时末甚至是戌时吧,等着便是,至于双方见了面,能够说上几句话,沈蒸心里也没底。
他也很好奇那个姓董的,到底是什么人物,到底是有钱到什么份上,才敢数次提价,想要盘下整座老莺湖园林。
更好奇此事不成,竟然就直接换了个更好的地方,听说还是一座仙家客栈。
在沈蒸看来,这不是打那位世家子的脸么,不料后者好像就没有使绊子,那座做着神仙钱买卖的客栈,
沈蒸这辈子打过交道的官,最大的,就是县尉了,他根本不懂里边的门道。
都说官场跟了谁比什么都重要。像他们这些混底层江湖的,不是一样的道理?
百无聊赖,沈蒸伸手折了一片柳叶叼在嘴里,其实刚到这边的时候,他还担心这座园子门房杂役之类的人物会过来赶人,还好,从头到尾就根本没人搭理他。
沈蒸是从外城宅子一路徒步走来的,私人车驾,马匹自然都是有的,而且那匹马还是从大骊边军里边淘汰下来的。但是沈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路,主要是怕闹笑话,不小心在柳那边就恶了印象。
此刻沈蒸浮想联翩,很想知道自己十年,二十年?之后,会不会也有个名声鹊起、混得还行的年轻人,为了见自己一面,也会有这般……操蛋的心境?
天上的事情,他不会仙术,蹦起来都够不着那么高的,大骊京城地面,一国首善之地,百衙林立,鱼龙混杂,也轮不到他管什么,绝不敢随便伸手,但是在“地面”以下,见不得光的角角落落,那些让大人物们嫌脏的腌臜地界,他自认还算有点能耐,有些见识。
鸟有鸟道,蛇有蛇路。
各有各的活路和活法。
他是大骊京畿嘉鱼县人氏,嘉鱼县是一个出了很多武将的地方,都说是个鱼跃龙门的风水宝地,同时也有很多个江湖帮派。
沈蒸今年二十七岁,十二岁就开始混帮派,二十四岁的时候,带着百来号兄弟们进了京城地面,在外城站稳了脚跟。打拼了几年,终于有了点名气。但是刚刚被柳的帮派给兼并了,就在前一晚,沈蒸亲手做掉了两个死活不肯与柳低头的兄弟,从军师兼账房先生的身份,变成了帮主。
他想要赚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想睡至少得是当朝三品官的女儿,想要成为渠帅柳那样呼风唤雨的人物,黑白两道都混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