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1/1)

首发：~十五

长明家开始的骂声停住，姚娘的心里就很郁闷。她轻视长明这种小人的心胸，为了驱散心中的郁闷，就拉着外孙的手坐在后门外的石凳上，伸直腿让外孙骑马一样坐上，手拉手像拉锯一样一送一收，嘴里还念叨：“箩箩面面，狗狗蛋蛋，一斗麦三灿灿，头灿面哄娃娃，二灿面敬伢伢（神），剩下麸子喂骡马；把马喂得壮壮的，到你舅家看唱去，啥唱？灯影子（皮影戏），一锤拥你个窟窿子。”说罢就用拳头在外孙的肚子上压压，逗得外孙“咯咯”大笑，她也会被感染得忘掉烦恼，疼爱地把外孙搂紧，在脸上亲一口，发出“奔儿”的声音，这时的老少完全沉浸在欢快中。突然听到小女儿水鹃的叫骂声，心知不好：这个小冤家又惹事了。急忙催蛋蛋：“快去，到河东地里叫你舅舅去，就说你小姨又惹事了！快去！”说罢，她就向台坎下的长明家奔去。

姚娘并不是怕长明，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但她知书达理，恩怨分明。她的外公是个私塾先生，外婆她没见过面。从母亲的口中她了解了自己的身世。母亲出嫁的时候是坐的八抬大轿，盖的红盖头，下轿的时候，一对三寸金莲的小脚引起一片赞声。入了洞房，才看到了和自己生活一辈子的男人，也就是姚娘的爹。姚娘没见过爹，在母亲刚怀上她不久，爹失踪了。母亲恪守妇道，孝顺公公婆婆和二婆婆、三婆婆。小时候的姚娘在家里也是个千金小姐。爷爷留着辫子，常常斜躺在床上抽烟，那根烟枪很长，爷爷对那根枪的爱，看得比家里什么都重。后来，家败了，爷爷的二老婆和小老婆都走了，家里的佣人也走了，地卖光了，都被爷爷抽了烟。烟瘾犯了，爷爷丧心病狂，竟打起孙女和儿媳的主意，准备卖她们母女。姚娘记得很清楚，一向不疼爱她的奶奶，那天，双眼红肿颠着小脚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哽咽地说道：“妞呀，快和你娘逃命吧！”

七岁的姚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爷爷拿那根长枪烟打奶奶了。后来，她和娘从后院的小路上依依不舍地离开家。懂事以后，才从外公与他那些朋友的聊天里知道她走后家破人亡的事情。是那个奶奶下了毒药，毒死丈夫，自己也上吊了……她没有再看到过出生的地方，一直在母亲和外公的爱护下长大。

十五岁的时候，外公得病去世。她和娘相依为命，十七岁，为了生活，娘把她嫁给一个财主做妾。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打土豪，分田地，丈夫死于讨还血债的运动中。因为河南的风俗，寡妇不许改嫁，何况她是地主婆，谁敢娶？她和娘已缺吃少穿还受人们的唾弃白眼，就和娘逃难来到了陕西，途中娘病死，她和几个逃难的老乡草草埋了娘，就守着娘的坟哭了几天，老乡都各奔东西，她悲伤过度加上饥饿便晕倒在路边，后遇郎中相救，捡了一条命。

那晚，郎中把她领回家对她提长明的亲事，她摇头不答应。她醒来第一眼看到长明两眼直勾勾，看得她身上起鸡皮疙瘩，令她害怕。她曾碰到过打她主意欺负她的男人都是那副嘴脸，那种眼神，所以，郎中来看她时，她拜为干爹并愿意跟郎中走，借机脱身。

那晚郎中没法再劝她，只好捎话给长明家。他却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对干女儿说：“这年头，不挨饿就不错了，好歹叫你吃不好却也能叫你吃饱，饿不着，冻不着，你要不嫌弃，就做我的儿媳吧！”

姚娘那时快三十岁了，除了脸色有点黄，肌瘦，仍是个俊俏的女儿样。处了几天，她发现郎中的儿子喜善与她很亲近，就这样，她接受郎中的安排，做了郎中的儿媳，与小她五岁的喜善完婚。这个小后生长得浓眉大眼，对她很温顺，就是太腼腆。虽说她比丈夫大那么多，站一块也显不出年龄差距有多少。老郎中只希望早一点续上香火，能对得起祖宗，死了也能闭上眼。

长明当然不知是她不愿意，嫉恨郎中从中作梗。自从嫁给姚喜善，人们就打招呼叫她姚家。生了三个女儿后，就叫她姚娘。公公死时没闭上眼，姚娘觉得愧对救命恩公。从山里上迁出后，男人是个绣花枕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在夏忙的那天，他突然浑身发抖却大汗淋淋，吓得姚娘给捂了两床被子还是止不住男人打颤，男人拉住她的手直喊疼，她急忙喊来邻居和几个乡亲用架子车送到公社医院就不行了，医生说是绞肠痧。经历过生离死别，艰难困苦的岁月，姚娘变得坚强也麻木了。不太与人计较，看淡了一切，轻易不发作，也不流露她比别人出色，很少有人知道她识字。但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也想洁身自爱，懂得从一而终，恪守妇道，可是，艰难的生活，一个女人要面对现实温饱，她早已忘记外公给自己的教诲了。

那几年，姚娘为了女儿们，一直不接受再婚。她和成旺混在一起，谈不上感情，只是感恩，也是为了彼此的需要。为了金鹃，她和成旺断了关系；为了水鹃，她和那个医生上过床，和几个男人睡过觉。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动的、也有的是被强迫的。她觉得自己早就不是个好女人了。

至于长明，她恨过，但想到长明的父母毕竟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就能忍则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