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44章 实情
崔娘子指着郦娘子叫嚷起来:“是她,是她教唆女婿打杀了人!是她!就是她杀人了!”
事到临头,郦娘子爆发出一股勇气,立刻反驳:“你血口喷人,我家杀了人,怎去填了你家的井?你这井里有洞,通了别家的地窖不成?老虔婆满嘴的谎话,一个字也不实的!”
崔娘子辩解:“差爷,就是她打杀了人,哄我替她遮掩,又许下金银无数,我一时财迷了眼哪。你们看,除了这包金银首饰,还有,在这儿!都在这儿,全是她以前搬来贿我的!铁证如山哪。”
她把鼓鼓囊囊的外衣一掀,腰间竟绑了一串串铜钱,众人一阵哄乱,无比震惊。
好德要冲进去,被乐善拦住:“别急,再看看。”
好德皱紧了眉头,踮起脚尖往内探看。
那边衙役们粗略翻检尸体,这边巡判官向杜仰熙拱手道:“杜探花,一桩失窃案成了杀人凶案,便不是失铢小事了,稍后处置起来,难免对令岳家有所冲撞,请恕我等不敬——”
杜仰熙淡淡道:“该怎么处,就怎么处,衙门办事只要秉公决断,我别无二话的。”
说完,他给寿华丢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寿华略略心定。
柴安冷不丁问道:“崔娘子,这具尸身泡得难辨面目,他当真是失踪的严子美吗?”
崔娘子机敏反驳:“什么严子美,我全不知情。只知她打杀了人,却不知是谁家的,该问凶手才是。”
杜仰熙道:“严子美是同进士出身,早有籍贯在册,人是死了、回了原籍或是匿于某地,慢慢查证就是。至于这具尸身,哼,究竟是被打杀了,叫人谋死了,只怕还未可知。”
崔娘子喊:“什么谋死的,你们可别信口雌黄,冤赖无辜——”
衙役报道:“大人,经我等粗略相来,尸身后脑有重物击打的凌乱伤,胁肋之间还有明显的刀痕。”
崔荣姐流露出异样的神情,被寿华敏锐注意到。她突然开了口:“荣姐儿,你识得这个死人么?”
崔荣姐骇然抬头,眼底都是泪。崔娘子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柴安急切地追问:“身上可有拳殴脚踢的外伤?”
衙役摇头:“此处只好看个大略,还须带回府衙,请仵作人详加查验。不过,此人左腿长,右腿短,分明是个瘸子。”
杜仰熙抚掌笑道:“好了好了,身患废疾之人不许应试,此人既有此缺憾,更不可能是严子美了。丈母,你也好把心放回去了。”
郦娘子不敢置信,犹如在梦里一般,还没反应过来。
邻居们议论纷纷:“哎呀,她那螟蛉子崔武就是个瘸子!”
“对,还是赌钱叫人打瘸了的!定是崔武无疑了!”
原来,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深夜,崔武趁醉撕扯崔荣姐的衣裳,崔娘子持刀冲进来保护女儿:“畜生,你放开她!”
崔荣下意识回过身来,胁肋意外中了一刀。他伸手去掐崔娘子脖子,崔娘子一度濒死,崔荣姐抓起桌上烛台对着他后脑打了下去……
此刻,崔荣姐死死低着头,眼泪一个劲儿地流,不敢看眼前寿华悲悯的目光。
郦娘子终于醒过神来,一时大怒,冲过去就捶了崔娘子几下:“好啊,你自家杀了人,使坏心来冤我,还要诈我钱财,天理何在!”
寿华忙去拦住:“娘,官差还在问话,不可造次,先住手吧!”
柴安也说:“丈母,她杀了人,自有国法处置,不要动手!”
崔荣姐扑上去护着母亲,情愿替崔娘子挨打。
杜仰熙无奈摇头,提醒:“丈母,有失身份。”
郦娘子这才气喘吁吁地退开,口里仍痛骂不绝:“七步蛇毒蝎子撂一块儿,比不得你黑心烂肠,唾沫也能毒死人,夜叉叩头叫奶奶,这样的好毒妇,合该千刀万剐的!”
探案现场顿时成了一场闹剧,墙外人们笑出声来,官差们拦也不是,笑更不是。
崔荣姐扑到大娘跟前:“不是我娘,是我,是我!他欲行不轨,我才失了手……我娘鬼迷心窍,诈骗钱财,全是为了我。你们要捉凶手,就捉了我去,我娘没杀人,她没有啊……”
崔娘子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怒声道:“那个贼盗我的棺材本,整日吃喝嫖赌,老娘情愿给他抵命!这忤逆不孝的东西,下了地府也不饶他的,你们绑了我去,是我杀的!就是我干的!”
巡判官下令:“枷了。”
左右立刻拿了枷锁过来,当场给崔娘子枷上。
崔荣姐紧紧抓住寿华裙摆,苦苦哀求:“大娘子,我知你是好心人,求求你,求求你们说个情吧,换了我去!换我去抵我娘!”
她这里不停叩头,郦娘子别开了眼,寿华于心不忍,伸手欲搀扶她,却被杜仰熙止住。
寿华向丈夫望去,杜仰熙坚定道:“娘子,她伙同亲娘杀人又百般讹诈,娘和郦家都受了万般苦楚,今不过是天道有常,恶有恶报,万不可心软哪。”
巡判官扬眉:“头回见着人争抢杀人罪名的,那就母女二人一道枷去吧。”又恭敬转身,“杜探花,您看这么处置,妥当么?”
杜仰熙拱手:“辛苦各位了。”
“分内之事,何敢言谢。循例要向令泰水问上几句话,劳烦郦家去做个证见,杜探花不罪我等无礼冒犯,就是宽宏大量了。”
杜仰熙笑着点头,巡判官却再三作揖,看得郦娘子瞠目结舌。
几乎同时,柴安眼见那崔氏母女抱头痛哭,突然低声提醒:“你是他义母,他是你螟蛉子。子杀母,罪当凌迟。然以尊犯卑,又是一时误伤致死,理应减等论罪。不要哭了,到了堂上,实话说了,必有宽赦的。”
听了这话,哭哭啼啼的崔家母女忙连声道谢:“多谢柴大官人……”
寿华站在一旁,将两边截然不同的情形尽收眼底,心中升起了对丈夫的担忧。
郦家姑娘们的生活重归平静,众人围坐,边摆弄针线活边聊天。
康宁说:“他们作了两手的准备,暗地里盯着崔家。她收了一千贯,遮掩过去便也无话,偏她撇了家业店铺和瘫病在床的丈夫,只带了女儿卷财逃走,必是心中有鬼,暗里藏奸。这步棋……险是险了些,却是七寸头上打蛇,正中要害了。”
福慧抚摸着寿华为她做的婴儿小衣裳,爱不释手,口里抱怨:“终日稀里糊涂,合该他范良翰倒霉!崔家刚杀了人,不知怎么个处,偏撞上他痛打严子美,可不生出祸心了?那严子美更可恨,你要回家守丧,老实离了汴京就罢,怎还跑到郦家门前张望,真个色心不死。他挨了教训,又被崔娘子搭救,离去之时,丢下一件染血锦袍。你们说说,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康宁冷哼:“他是无心还是有意,怎知崔娘子背后没有他在捣鬼的?如今崔家下了大狱, 他倒清清白白。”
琼奴也捧了自己做的小鞋子过来,说道:“你也太多心了,他知道崔家杀人了? 哪里就算得这么巧。好在上天庇佑,平安无事就好。咦,姐夫呢?”
福慧摆弄着小鞋,随口道:“那傻子,乐颠颠去买鞭炮了,说要放他个一天一夜,好好去去晦气。我看他半点不知改悔,迟早要跌大跟头的!”
众人都笑了。
寿华诚挚道:“二妹夫虽难脱纨绔习气,到底一颗赤子之心,待你、待郦家真心实意,他要不把咱们当成至亲,哪里肯出这个头。三妹夫精明练达,从前觉着他心眼太多,怕三妹会吃亏。今日看他提点崔家那两个,却不是个硬心人,你没有看走眼。”
康宁笑了。
琼奴给众人加茶水,不禁打趣:“瞧大姐姐说的,大姐夫不好吗?听五娘说,别看那帮衙役平日威风八面的,就他们头顶上的军巡使,也不过是个权大位卑的小武官,见了咱们大姐夫,照样得打躬作揖的。郦家得以脱难,也托了探花郎的庇护。得此佳婿,大姐姐的福气才是没边了!”
寿华叹气:“才华横溢偏任性使气,城府有余然宽忍不足,往后呀,我且有的愁呢!”
福慧笑道:“大姐姐多劝劝便好了。”
康宁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姐夫一听姐姐赞旁人好,还不活生生醋死了!”
寿华忙去拧她的嘴,众人的哄笑声透过窗户,惊起几只鸟雀,阳光洒在小院里,明亮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