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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六十七章 两天后醒来的大人
桂中城，官驿。
程素年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他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一时如在火上被炙烤，一时又如赤身在冰天雪地中受冻，双脚没有个实处，整个人浮浮沉沉。
又不断梦见当众自刎的恩师，热血洒上他的脸面，自他衣领往下滑落，淌过他的空荡荡的心，然后把那个黑洞洞的缺口填满。
梦见走失的稚子，他被假扮土匪的歹人掳去之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稚嫩纯良，不谙世事，还对着他伸手，期盼他救他。他却被层层歹人或护卫阻隔，眼睁睁看着恩师遗孤被快马带走。
又梦见李轻歌，那瘦弱的人形挡在他的身前，前头是深渊，深渊里升腾着丛丛赤红的火焰，火舌撩卷上天，间中伸出一双双高举斩马刀的手，穿军甲的汉子站在盾牌上，冲着他和李轻歌高呼：
“九如！救我！”
“程九如！丰山营亟待驰援！”
“程素年！陆将军还等着你！”
程素年在梦里想往深渊去，身前瘦削的人影却牢牢将他抵住，张开了双臂，把他拦在后头。
“程素年，你不要小看我，我可以救你的。”
清亮的声音如山涧，清冷，悦耳动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抑或是小小的少年。
但程素年怀疑自己也听得不太清楚，因为他下一瞬就忘了，身前这个李轻歌，是说话了吗？说的什么话？
“轻歌，你说什么？”程素年问。
李轻歌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牢牢地以背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将他往远离深渊的方向推。
“轻歌，别推了。”
程素年抵不过那力道，只能喊着。
“李轻歌，我不退。”
谁料那蜉蝣小妖蓦地一转身，亮光灿灿的人形之中，看不清晰它的五官，只看到它突然伸直一双手，倏地插进他胸膛。
程素年双目大睁，眼睁睁看着它双手一掰，竟然将他胸腹拉出一个大口子。程素年剧痛之中震惊看着那双纤细如蒲柳的手在里头翻了翻，然后从他心口处拿出了什么东西。
“程素年，这个不要了。”
“什……什么？”程素年双唇难启，还没看清被它挖走的是什么东西，它突然又以双手把它扯开的大口子合上，然后将他猛地往后一推。
程素年顷刻就察觉到失重，而后后背重重一沉，飘忽的魂魄立即就严丝合缝归位到了肉体一般，又惊又重得他如溺水的人急喘两下，痛呼了一声，睁开了眼。
“大人！”
因他动静轻微摇晃的帐顶下，闯进来一个双眼通红又胡子拉碴的憔悴青年，眼里都是后怕和期盼的光。
程素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江城。
程素年想要坐起身，江城却将他的肩压住了，“大人，你可好些了？”
程素年又恍惚了一瞬，只觉得梦里被蜉蝣小妖李轻歌扒开的胸腹，当真有一道裂开的疼痛，在灼热中带来隐隐针刺一般的疼痛。
“我这是……怎么了？”
程素年抬着千钧重的手，想抚摸那道痛处，却被江城小心挡住了，把他的手放回身侧。
“大人，不可碰，您这伤要愈合，还需要一些时日。”
江城说着，在他胸腹的痛处涂抹凉丝丝的药膏。但那并不能缓解他的疼痛，他的额头也烧灼得厉害。
“江城，扶我起来。”
江城迟疑，“可大——”
程素年不容他置喙，“扶我起来。”
江城只好将他扶起，在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程素年的头沉得厉害，轻易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赤着的上半身，一道蜈蚣一样的东西扣着一道暗红的伤，狰狞可怖地落在上头。
“什……什么？这是什么？”
程素年没见过，也不理解，但震惊之中倒是想到了，之前的大雨之中，有人突袭官驿，他和侍卫招架不住，一把大刀劈在他身上，他没完全躲过去。
他后来……后来还……还出了一缕魂？被推进了铜镜里，救了李轻歌，又被推了回来……
程素年呼吸不畅，气喘吁吁，只觉得唇发干，额上和后背俱是冷汗，偏发疼的头发着烫，很快就要把那些冷汗烤干一般。
这道蜈蚣，是什么？
程素年有些骇然，伸手想要揪掉那只“千足虫”。
“大人不要动，这是大仙留下的！”江城压低了声音轻呼，又把程素年的手制止住了。
“大仙？”程素年茫茫然抬头看他，皱起眉，“什么大仙？”
“是铜镜。”江城近乎只以一个气音回话，然后把铜镜放到程素年手里。
“暴雨第一日，来的杀手有京中四世巷的刺青，应当是昭安侯的人。同时还有桂陇本地的人，小的敢说，一定是韦开霁恼恨大人抓了他儿子，所以才想行刺大人，好叫这案子从大人手中，落到桂陇知州手中，然后找个由头把他儿子放了，案子糊弄过去。”
江城先说的，却是程素年不想现在听的话。
“你说，铜镜，大仙，是什么？”
程素年说话稍显吃力。
江城谨慎瞟了一眼外头，好几天没阖的眼里都是血丝。
“大人，其实……其实属下也记不太清晰了，似乎是属下一入睡，能记得的就不多。”
程素年不耐烦叹气，“说重点！”
江城小心翼翼，看铜镜，再看程素年，“属下记得的只有，大人受伤那天，从大人这块铜镜里头，伸出了一双手，给大人缝补这道伤口。”
程素年神色一紧，“从铜镜里头？”
江城认真想了想，然后更为认真点头，“虽然属下其他的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大仙从铜镜里伸手出来，给大人缝补的那个画面，属下是看得真真的！大仙……大仙还给了药，和干净的布条呢！
属下后头找来几个大夫，给大人看过了——大人放心，大仙留下的仙迹，属下是遮挡住，不给那些凡夫俗子土大夫看的。但那几个民间的大夫都说，大人得救治及时，只是伤重，还需要假日时日，好生安养。”
江城说着，把一旁的两个碗抬高给程素年看。
程素年看去，又怔住了。
这是……他之前给蜉蝣小妖李轻歌的碗。
这蜈蚣一样的东西，是蜉蝣小妖缝补了他？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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