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69章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天王殿中，莲炬幽幽，白石香炉陈列殿前，供奉大佛三座，宝相庄严。
宋书晴在殿前上了一柱香，口中正自念念有词。杨天行负手立于殿中，随意打量。
入目诸天王与众魔魅分列两侧：或抱膝耸肩，青面獠牙；或芒鞋竹杖，长眉拂地。
凡此间种种，四大天王、十八魔魅，其肃穆威严、邪诡怪异不一而足，却尽皆栩栩如生，摄人心神。
“杨兄以为如何？”平静的公子话音忽响。
杨天行余光敏锐捕捉到柳剑星唇角那抹不屑，他轻轻一笑，并不回答，适时反问道：“柳兄以为如何？”
“哈哈……”柳剑星朗声一笑，“杨兄神目如炬，小弟便妄言几句。”
他知晓杨天行已看出自己心绪不平，倒也不再遮掩。
“杨兄且看。”他把手中自腰间宝剑上抽离，骈指成剑，直刺那上首大佛。
“这佛相通体鎏金，身下莲台亦为上等的白玉雕琢。”他冷声一笑，愤而轻问，“也不知，能换多少钱粮？！”
杨天行眸光随他手指而动，扫过那一大两小三世佛陀金身，只见其或慈眉善目，或捻花微笑，无不一脸悲悯众生相。
“金玉万两亦换不来一粒米粮。”他淡淡一笑，平静出声。
“不错！”柳剑星击节一赞，看杨天行仿如知音，喃喃道，“这莲炬之中添得根本不是灯油，而是这世间黎庶的骨血。”
他抬眸看向杨天行，意味深长叹道：“可惜当年杨国公大业未竟，终究让这些祸患遗留下来，唉，可惜，可叹……”
杨天行眸光平静，并不为之所动，似旁观般品评道：“当年大乾九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再观如今，可还剩得几座？”
柳剑星听他这似是安于现状之言，不由剑眉一拧，沉声劝道：“杨兄，你可知，如今这些佛门大庙都成了什么？！”
“便拿这天宁禅寺来讲。”
他目光环视身周信众，话语激昂，“这些所谓香火祭祀不过表象，其背后是以广陵郑氏为首的一伙蠹虫，暗地里以佛庙之名大购田亩，暗藏丁口，乃至蓄养私兵，横行地方。”
“此等大奸大恶……”他按住腰间剑柄，肃然回头，“便是当年，灭佛不尽造下的恶果！”
四周香客众多，原本都在虔诚参拜，听到柳剑星这番激烈言辞，不少人都停下动作，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惊惶，有的则若有所思，一时间，殿内原本的诵经声都弱了几分。
杨天行嘴角轻勾，只觉这人颇有些意思。
他还未开口，殿后却忽有着水田衣的小和尚匆匆跑来，脚步急促，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僧袍下摆都跟着飘动。
“阿弥陀佛。”小和尚先瞧了眼负手微笑的杨天行，这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柳剑星道，“柳居士，还请移步万佛楼，空云禅师已等候多时。”
他面色愁苦，显然是知晓柳剑星性子，知晓若再不让他离开，恐怕还要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柳剑星显然也认得这小和尚，原本的怒色稍微收敛，却不急着离开，而是转头看向杨天行。
“杨兄……”
柳剑星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目光触及杨天行那平静如水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一时心中失望，他干脆便也闭口，径直对小和尚道，“带路罢，领我去见祖父。”
“善哉。”小和尚面色一喜，忙侧身一引，道，“柳居士请随我来。”
柳剑星轻轻一按腰间雕花墨玉剑，最后看了杨天行一眼，摇着头，挥袖而去。
“杨国公何等英雄，可惜，后继无人……”
迈步中，他口中低喃，眸底有万分不甘，却终究没有再回头。
杨天行目光平静，把这呢喃亦收入耳中，眸底有笑意浅淡。
“谁道世间无真人？”杨天行心中自问，暗道，“有些事只要做了，终究有人会记得……”
他想起爷爷一生戎马，老来却为灭佛一事神伤，更落得毁誉参半，成了那天子手中剑，孑孑一孤臣，更种下今日杨门惨祸的恶果。
在今日之前，哪怕在王克己这等人眼中，杨国公当年一事亦不过是代行天子意志，是为赵氏谋利，谁又能理解这其中有几分胸怀天下的大义？
“可惜，我终究不是爷爷，天下苍生，于我何干……”
杨天行眸光似冰，他心迹早定，有自己欲行的道途，更做不到爷爷那般舍身谋国，是以先前对柳剑星明里暗里的警醒仿若未闻，根本不为所动。
“七郎……”宋书晴莲步轻移，来到杨天行身旁抬手覆上他臂弯，细声问道，“刚才那位柳公子……”
她显然也听到了柳剑星最后那番激昂说辞，不由有些担心杨天行心绪受到触动。
杨天行轻拂她温凉如玉的手背，摇头笑道：“一个有趣的人，不必管他。”
宋书晴见杨天行神情自然，心下稍稍放松，旋即眸间泛起好奇，喃喃道：“有趣的人？”
她眸光忽闪忽闪，仔细看杨天行表情，心中一时轻讶：“可少有听七郎予人这般评价呢……”
“走罢。”杨天行并不解释，呵呵一笑前行，牵动宋书晴挪步。
“七郎？”宋书晴愕然看着前进方向。
她还未开口道出下一处目的地，杨天行怎知她所欲往的方向？宋书晴心头疑惑一闪，转眼已明白过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已被七郎看穿。
“七郎，你……”她挽了挽耳畔乱发，眼神躲闪，问道，“你知晓，霓裳在那里？”
“什么霓裳？在哪里？”杨天行蹙眉轻咦，仿佛真个不知。
“哼。”
宋书晴暗暗咬牙，哪不知晓杨天行又在逗弄自己，干脆撇开头，不去理他。
说话间，二人随着人流，穿过左侧回廊，复又一拐出门，进到天王殿后。
前方高塔宝相庄严，信众香客次第有序，白石阶左右两侧各置画鼓、铜钟，正有僧侣吟诵佛号，高举鼓槌，轰然一槌砸落，伴随钟声骤响。
咚咚！铛——！
钟鼓齐鸣声中，香云萦绕，塔中，忽有万千佛号齐吟：“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佛性恒存。”
诵经声，戛然而止。
“阿弥陀佛。”一老僧嗓音喑哑，独一人念诵，“佛光启照，请，万佛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