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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五、秦王嬴政虚位开元 吕不韦疏导倍显艰难
总领国君车驾护卫的公车司马惶惶来见,诉说秦王行止不依法度,吏员无所适从,屯在这旷野园囿形同废弃物事。吕不韦也不多说,只吩咐立即整顿车驾仪仗去行宫迎接秦王。公车司马大为困惑,也不敢多问。一番紧急收拾,车驾仪仗并护卫军兵隆隆开出章台别苑,向西而来。走得大约一个时辰,已经从咸阳东南到了正南,进了三面山头对峙的一片谷地。吕不韦方才下令车驾军兵短营歇马,公车司马带六名卫士随他上山。
时已冬日斜阳,山坡积雪虽化去许多,依旧深可及膝。好在有一行极清晰扎实的脚印直达山顶,吕不韦一行免去了探察之苦。小半个时辰到得山头,草木枯竭白雪皑皑,小山头一览无余。百余步之外一道石墙,圈着一座庄院;石门关闭,炊烟袅袅,实在是寻常不过的农家庭院。吕不韦听王绾说起过这座庄园,当时只想定然是秦王为王子另建了一座山居,再简朴也当与自己当年的那座城南私庄不相上下。今日身临其境,吕不韦直面粗粝简陋的庭院,不禁大为感奋,一个少年王子能以如此所在锤炼自己,纵为秦王亦不舍弃,不亦难哉!
“这?行宫?”公车司马满脸疑云地嗫嚅着。
“诸位切记:自今日始,此山叫作鸿台!”吕不韦神色肃然地挥手吩咐,“卫士守护鸿台之外,公车司马报号请见秦王!”
公车司马一声领命,当即对着石门高声报号,“文信侯开府丞相吕不韦,领公车司马等晋见秦王——”回声未落,石门已经咣当拉开,一个黑衣人抢步出门一拜:“舍人王绾,拜见文信侯!”话音未落,院内一阵急促脚步,一个身着黑色绣金斗篷的散发少年,已经冲到了面前深深一躬:“果是仲父来也,政失远迎!”吕不韦连忙扶了少年,正欲回拜被少年嬴政一把扶住,“仲父若要大礼,我便要乱了方寸。走,请仲父进庄说话。”说罢搀扶着吕不韦进了石门庭院。
毕竟少年心性,嬴政兴致勃勃地亲自领着吕不韦前后看遍了庄园。看看天色已经暮黑,王绾领着赵高与令狐大姑已经在北房正厅摆好了小宴。嬴政吩咐道:“庄内只仲父与我说话。公车司马等一班来人,在庄外扎营军炊,那几坛老秦酒都给他们搬去。”吕不韦有心要看看少年秦王如何处置不期而遇的事务,一直只听只看不说话,如今见少年嬴政从容有致,心下舒坦了许多。两人对案相坐饮得一爵,嬴政放下酒爵道:“我不善饮,只此一爵,仲父自便。”吕不韦喟然一叹:“老臣昔年尚可,如今也是不胜酒力,三五爵而已矣!”嬴政一拱手道:“仲父今日前来必是有事,但请明示。”
“我王可知,秦自孝公之后,几次少主即位?”
“两次。当年昭襄王十五岁即位,今日政十三岁即位。”
“两次少主即位,大势可有不同?”
“大同小异。”
“我王自思:同为少主,王与昭襄王孰难?”
嬴政目光骤然一闪坦然答道:“昭襄王难,难多矣!”
“何以见得?”
“其时,老祖宣太后与‘四贵’当政四十二年,昭襄王终能挺得,故难。”
“昭襄王不亲政而挺得四十二年,个中因由何在?”
嬴政无言以对,片刻愣怔,伏地一叩:“愿闻仲父教诲。”
吕不韦轻轻叩着木案:“昭襄王挺经,只在八个字:不离中枢,事事与闻。”见少年秦王凝神沉思,吕不韦从容接道,“寻常少主,但不亲政便信马由缰而去,或声色犬马日见堕落,或自甘事外远离中枢。无论何途,总归一个心思:相信摄政之母后权臣,届时必能还政于己也。殊不知,公器最吞私情。纵为父子母子,主动揖让公器者,万里无一也。纵是明慧英断如宣太后者,摄政至昭襄王五十七岁而不归其政,其情理何堪?若是寻常君王,谁个挺得四十二年?只怕二十四年便会呜呼哀哉!昭襄王少年便有过人处,不颓唐不回避,不轻忽秦王名分,虽不亲政,却守定王城中枢;但凡国事,只要太后权臣与之会商,从来坦陈主见;但凡入宫朝臣或外邦使节,只要撞到面前,秦王便参与会议申明己见,绝不作壁上观;一应国家大典礼仪,凡当以秦王名分主持者,绝不假手他人……凡此等等,宣太后与‘四贵’权臣,终是无法置昭襄王于全然不顾,便渐渐有了‘王与闻而不决’,又渐渐有了‘王与闻而共决’。若非如此,昭襄王何能在亲政之后立即凝聚全力对赵大战,且始终掌控大局也!”
吕不韦喟叹夹着粗重喘息:“王少年明事,此中关节,尽可自思也!”
良久默然,少年嬴政肃然起身离座,对着吕不韦大拜在地:“仲父教诲,政终生铭刻在心!”一叩起身,向外招手高声下令,“王绾关闭此庄,今夜便回咸阳王城!”
“我王明断……”
“文信侯!”快步进来的王绾一声惊呼,抵住了瑟瑟发抖摇摇欲倒的吕不韦,“秦王,文信侯大受风寒一身火烫!”嬴政抢步过来,一把扯下自己斗篷包住了吕不韦身体,回身又是一声高叫:“小高子!快拿貂皮大裘来!”反手接过皮裘,将吕不韦一身大包,双手抱起,边走边厉声下令,“车驾起行!燎炉搬上王车!令狐大姑、小高子上车护持仲父!王绾善后!”一溜清亮急促的话音随着山风回荡间,嬴政已经抱着吕不韦大步流星地出了庄园。
庄外公车司马已经闻声下令。三声短号急促响起,山下训练有素但却极少施展的王室禁军顿时大显实力——百余名精壮甲士硬是抬着一辆王车冲上山来,待嬴政将吕不韦抱上王车安置妥当,又平稳如风地抬下了山去。嬴政厉声喝退了所有要他登车上马的内侍护卫,只跟车疾走,护持着王车寸步不离。
干冷的冬夜,这支仪仗整齐的王室车马风风火火出了山谷,过了渭水,进了咸阳,大约四更时分终于进了王城。守候竟日的老长史桓砾,实在料不到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秦王果然归来,不禁连呼天意,下令王城起灯。及至见到王车上抬下人事不省的吕不韦,老长史禁不住地老泪纵横了。此刻,王城灯火齐明,所有当值臣工都聚来东偏殿外,既为秦王还位庆幸,又为文信侯病情忧戚,一时感慨唏嘘,守在殿廊久久不散……
三日之后,吕不韦寒热减退,精神见好,坚执搬回了府邸。大臣吏员们纷纷前来探视,吕不韦抱病周旋半日大觉困顿,辞谢一班朝臣回到寝室昏昏睡去了。
次日清晨,吕不韦辎车直奔国尉府。正在忙碌晋阳粮草的蒙武很是惊讶,亲自将吕不韦迎接到正厅。屏退了左右吏员,蒙武肃然一躬:“文信侯必有急务,敢请示下。”吕不韦一笑道:“急也不急,不急也急。想见贵公子一面,派他个差事也。”蒙武释然笑道:“文信侯笑谈了,黄口小儿做得甚事?”“未必。”吕不韦啜着茶摇摇头,“秦王已回王城书房修习。老夫欲请蒙恬、甘罗两公子做秦王伴读,相互砥砺,亦无枯燥。否则,秦王再思山谷独居,老夫要抓瞎也。”
“文信侯思虑缜密,在下敬服。”蒙武慨然点头,半欣然半牢骚道,“只是这小子素来黏缠大父,与我这父亲倒是隔涩。上年,这小子去了逢泽,说是要寻访大父战败秘密。在下原不赞同,可家父偏偏一力纵容赞赏,有甚法也。至今堪堪一年,给我连个竹片子也没有。只给家父军前带去一句话,也只是‘我甚好’三个字。文信侯且说,小子成何体统也!”
“小公子如何?”
“不敢不敢!蒙毅只八岁,如何进得王城?”
“蒙恬何时可归?”
“咳!实难有个子丑寅卯!”
“天意也!”吕不韦叹息一声,起身径自走了。
[1]臣工,周代称谓而后世沿用,指群臣百官。《诗·周颂·臣工》:“嗟嗟臣工。”《毛传》云:“工,官也。”
[2]少冠,贵胄少年加冠之前所戴的低冠,加冠之冠依据本人爵位官职之高低而定冠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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