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0章 诱狼离窝
李肃进城后,由太师的主簿田仪引路,来到宛如皇宫的董卓寝房门前时,约莫戌牌时分。金碧辉煌的寝房过堂明烛高烧,胜过白昼。主簿田仪入堂通报天使李肃前来降诏。
然而,贴身侍女冬儿却回绝道:
“太师和貂蝉夫人已经上床休息了,有事请明天辰牌时分前来禀告。”
“圣旨十万火急,请大姐成全,禀报太师一声,看他老人家接也不接?”田仪道。
冬儿冷笑一声,道:
“太师位高无比,那个儿皇帝的话顶个屁用,有什么好急的?田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师的脾气,他和夫人正在亲热,我有几个脑袋敢去碰撞?”
“算了,明天传旨也成。”
李肃对威严的老上司董卓,过去就敬而畏之,如今是又恨又怕。毕竟畏惧心重,又兼路途疲劳,便劝田仪先带他到驿馆住下。
不料,这一段对话全被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的貂蝉倾听在耳。貂蝉明白究里,知道李肃要传的圣旨的内容要略,顿觉自己一片心被左右两股戟钩拉牵着,有说不清的痛楚,道不明的凄苦。其实,这
三个月在郿坞的日子,貂蝉无时不陷入矛盾的漩涡之中。她对董卓的恨和爱,情和仇,杀和保,酷似战场上对仗的两支军队,一直在心中难解难分地厮杀,厮杀得狼烟滚滚,乌天黑地,辨不清谁胜谁负。她没有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没有忘记她对王允做过信誓旦旦的许诺,没有忘记董卓是一个凶残暴虐的独夫民贼,更没有忘记董卓是诛杀生身父亲的仇人。所以从内心深处,她恨他。从理智上,她必须一步步地把他推向死亡,以报答义父之恩,以报复生父之优。然而,在情感上,她对董卓恨不起来,甚至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爱。她不得不承认董卓是自己的丈夫。古往今来,谁不懂得夫妻荣辱与共的道理?谁不懂得夫荣妻贵、夫死妻悲的结局?对于立志“一女不事二夫”的貂蝉来说,不仅仅夫死妻悲,而是夫死妻亡。虽然,她常说为国家计何惜一身,甚至还几度自寻短见,但是,真正面对死亡,不能说对人间都没有一点留念。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董卓心爱的妻子。他也许在初见自己时,是贪色喜淫,但渐渐发现他对她是出于一种真情实爱。尽管董卓有千桩万件十恶不赦之罪,但对她的真情实爱这一条是无罪的。她和董卓
八个月的肌肤之亲,八个月的灵肉交融,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也产生
一份似无还有的爱。爱他一身敢做敢为的男子汉霸气,爱他一身讲到做到的大丈夫英气,爱他对她言听计从呵护备至体贴入微的那份柔情。她曾想过,如果让董卓在她辅佐下做皇帝,也许可以把这个乱糟糟的朝野治理得有条不紊,天下一统。
这时,貂蝉翻身看一眼睡在她身旁的丈夫。只见他睡得沉静甜美,他的头轻枕着她的玉臂一动不动;他的鼻翼微微翕动着,发出均匀的呼吸;他那闪着红光的胖脸庞上,徐徐展开着两朵灿烂的笑靥。天哪,他真像一个天真憨稚的孩子,哪像一位六十岁的老人?哪有一点吃人的豺狼影子
貂蝉看着看着,几乎忘了所以,竟然萌生一种对董卓坦白一切的冲动,让自己的丈夫避免这场杀身之祸。然而,她抖动一下双肘上的那双王允赠送的金玉镯,耳际很快响起自己对王允的许诺声音,似乎还看到王允那双鹰视般的眼睛正瞪着她,瞪得她浑身发颤,
一下子掉落十八层地狱之中。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自己凄苦的泪水倾盆而下。
董卓被胸前的一片潮湿所惊醒,紧搂着貂蝉的柔躯,关切地问:
“爱姬,你怎么哭了?”貂蝉顺应他的搂抱,含泪道:
“二郎,你不该这样疼爱我!我不值得你爱。”
“你是一位美丽而又善良的仙女,应该得到人间加倍的爱。我愧于自己年老体虚,对你爱得不够。”董卓安慰道:“我有朝一日做皇帝,便册封你为责妃,给你一点精神上的补偿。皇帝乃天之骄子,权大齐天,普天之下谁敢不服从他一人?大丈夫为人一世,谁有命做皇帝不想做但我董卓也不是认为天命一定归我。我建郿坞城堡,积粮可用三十年,还有黄金三万斤和白银九万斤,以及如山的绸缎珍奇,就是旨在能做皇帝就做皇帝,便以此为帝都,称雄天下;如事不成,坚守此城,还可以度过晚年。”
貂蝉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吧!良宵苦短,天很快就大亮了。
3
董卓一起床出来,见李肃带着随从急匆匆步进“藏秀阁”过堂。他颇感意外,问道:
“李肃,你何故到此”
“臣李肃奉皇上之命前来降旨。”李肃慌忙下跪道。
“李肃,老夫刚离开长安三个月,难道这十二岁的小皇帝就变成熟起来,倒会自己下旨么哈哈哈,这恐怕又是王允他们玩的鬼把戏吧!”董卓笑道。
“不,不,太师。”李肃大惊失色,赶忙道:“皇上久病新愈,欲会文武百官于未央殿,特命臣赉旨前来请太师入朝议论要事。”
“议论什么要事?”董卓忙问。
“皇上一场大病之后,深感自己年浅德疏,不能奉汉室大统。又见太师威德并茂,天下敬服。所以欲将禅位太师。请太师入朝,正是议论此事。”李肃道。
“这可是真的么”董卓似有不信。
“千真万确。”李肃说得很肯定:“请太师今天就动身。”董卓沉吟片刻,摇摇头,道:
“即使皇上有此意,吾料众臣一时不服。众人不服,我做皇帝也没有意思。算了吧,李肃!你马上回去禀奏皇上,就说我董卓心意领了,还是让他自己再坐一段时间的龙椅吧!”董卓的拒绝,大出李肃意料之外。他赶忙说:“太师代汉称帝,乃众望所归,谁敢不服王允司徒早已命人筑‘受禅台’,只等太师回京受禅。太师如不信,可命人进京探视。”
“王允筑‘受禅台’一事,早就有人告诉我,我自然相信。”董卓沉吟道:“只是有一人未回到我的身边,我暂且还不能动身。”
“太师说的是吕将军吗?”李肃急问道。董卓长叹一声,颔首不语。
忽见李肃侍从中,有一位长胡子大汉趋前跪伏于地。李肃手指跪伏者问道:
“太师,你看他是谁?”
董卓凝视片刻,终于认出来了,不禁惊喜地呼唤道:“奉先吾儿!”
“父亲在上,受不肖孩儿奉先一拜!”吕布连连叩首。
董卓离席亲扶吕布起来,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董卓恐吕布记念前嫌,赶紧一番好言抚慰。吕布亦谢过不遑,唯唯受教。董卓携着吕布的手,信心大增地说;
“奉先儿回到我的身边,孤龙椅坐成矣!”
“父亲放心,孩儿再也不离开父亲半步。”吕布颤声道。“奉先,吾登九五,你当为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吕布拜谢不迭。
“太师,今日好天气,又是黄道吉期,太师可动身入朝,登九五之位。”李肃顿首道。
“好,好,天助我也。”董卓大笑:“李肃,吾一坐龙椅,就封你为司空。”
“臣谢主隆恩!”李肃赶忙跪拜,行君臣大礼。
貂蝉在寝房内透过珠帘,看到大堂里这一幕幕滑稽剧,只觉得好笑,但她怎么也笑不起来。不但笑不起来,还觉得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此时,她的一颗心只向着董卓身上。她看到董卓的头上笼罩着一层厚重的死亡阴雾,连他的豪爽笑声听起来都有些像鬼魂的嚎叫,好刺耳,好吓人,令她透心彻骨的寒。
不知为什么,她今天看到的吕布比往日矮了许多,越看越觉得他正一尺一尺地矮下去。她觉得吕布今天的表演实在像一个跳梁小丑,好猥琐,好恶心,使她不由自主地吐出“卑鄙”二字。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董卓父子今日之反目成仇正是她一手促成,只记得董卓是心爱着自己的丈夫。但是这位英雄一世的丈夫,终因鬼迷心窍,皇欲熏心,被人捉弄,即将走上断头台,她感到可怜、可悲、可叹,甚至还感到愤愤不平!
李肃、吕布走出门后,董卓笑容满脸地走进来向貂蝉告别。貂蝉知道这是死别,悲伤的泪水如决堤的湖水汹涌澎湃。董卓见状道:
“爱姬,我一受禅位,就册封你为贵妃。这是喜事,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哭了”
“二郎…”
貂蝉见董卓死到临头还蒙在鼓里,真想提醒他一句。但一转念,又是什么也没有说。
董卓以为貂蝉不忍心同自己暂别,便安慰道:“你放心,三天之后我们夫妻就可以相会了。”貂蝉已经没有眼泪,幽幽道:
“贱妾已经算过,三天后的二十三日夜晚,我们夫妻一定能相会。
两人说的相会时间都是在三天后,但相会的地点,他说的是朝廷,她指的是地府,各有所指。
“我走了。”董卓转身欲走。“二郎!”
“什么事”董卓回首。
“你今早起床,防身软甲还没有穿呢!”貂蝉知道董卓之死是不可避免。但她想最后尽一点妻子的职责。
“你看,我急着想做皇帝,连软甲都忘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