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4章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一、第五十四回在《红楼梦》中的地位
1.结构上的分水岭
在《红楼梦》这部宏伟的文学巨着中,第五十四回占据着举足轻重的结构地位,堪称前八十回的盛与衰的转折点。此前,小说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贾府的繁荣昌盛,从家族的豪华排场、众多的人口,到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丰富的生活细节,都展现出贾府如日中天的景象。元宵佳节的夜宴,更是将这种繁华推向了极致,精致的布置、丰盛的宴席、热闹的戏曲,无不彰显着贾府的富贵与荣耀。
然而,自第五十四回之后,贾府的命运悄然发生转变,衰败的迹象逐渐浮现。诸多细节暗示着家族的危机,如亲戚的缺席,反映出家族内部凝聚力的减弱;王熙凤讲的故事,也隐隐透露出不安的气息。这种从盛到衰的转变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这一回中埋下了伏笔,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奠定了基调。
有学者据此推断,当初曹雪芹或许是想创作一部统共108回的《红楼梦》,而非如今程伟元、高鹗整理成的120回本。第五十四回恰好处于中间位置,宛如一道分水岭,将贾府的兴衰清晰地划分开来。这一推断虽无确凿定论,但从小说的结构和情节发展来看,却有着一定的合理性。它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第五十四回在整部作品中的关键作用,以及曹雪芹在谋篇布局上的精妙构思。
2.冷热叙事的典范
曹雪芹在第五十四回中,炉火纯青地运用了冷热叙事手法,为读者呈现出独特的艺术效果。热叙事方面,元宵佳节的贾府夜宴热闹非凡。贾母花厅之上,十来席宴席排开,每席旁设几,几上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还有精致的小盆景、洋漆茶盘、旧窑茶杯等,处处彰显奢华。众人齐聚,戏唱起来,酒斟起来,欢声笑语不断,营造出欢乐祥和的节日氛围,这是明面上的热。
而冷叙事则暗藏其中。如此豪华的场景,荣宁两府之外的男子仅有五个,贾菌还是被母亲带进来的。贾母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却因各种缘由大多未到,这与热闹的宴会形成鲜明反差。宝玉回怡红院,听到袭人和鸳鸯聊天便转身离开,这一情节在热闹的宴会背景下,显得有些冷清孤寂。冷热叙事相互交织,热叙事的繁华热闹更衬出冷叙事中的冷清孤寂,冷叙事又为热叙事增添了别样的深度与张力,让读者在热闹中感受到一丝隐忧,在冷清中又体会到繁华的余温,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层次感和艺术感染力。
二、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1.破套背景与起因
元宵佳节,贾府沉浸在一片喜庆热闹的氛围之中。夜宴时分,花厅内灯火辉煌,华烛高照,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欢快气息。众人围坐一堂,享受着丰盛的宴席,欣赏着戏台上精彩的表演。欢声笑语、丝竹之声交织在一起,将贾府的繁华富贵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样欢乐祥和的氛围里,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正浓。有婆子带进来两个女先生,这便是说书环节的开端。在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听书是贵族家庭宴会上常见的娱乐活动,既能增添情趣,又能彰显文化氛围。女先生说书,本是为了给这场夜宴助兴,让大家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一个美好的元宵之夜,却没想到引出了贾母对才子佳人故事陈腐旧套的一番精彩批判。
2.大骂伪佳人
贾母听闻女先生所说的《凤求鸾》故事中有才子佳人,顿时来了兴致,却越听越觉不满,遂展开对伪佳人形象的批判。她言辞犀利,指出这些故事里的佳人形象严重失真。在那些俗套故事中,佳人往往出身书香门第,被描绘得无所不通、才貌双全,堪称绝代佳人。然而,只要一见清俊男子,便全然不顾父母、忘却书礼,一心只念终身大事,如此行径,在贾母看来,实在有失佳人风范。
贾母认为,真正的佳人应是端庄守礼、知书达理且行为举止合乎规范的。这些伪佳人的行为,与封建礼教所倡导的女子形象背道而驰。封建礼教要求女子遵循“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且要具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子的言行举止、思想观念都被严格束缚在礼教的框架之内。
贾母对伪佳人的批判,正是基于这种封建礼教观念。她强调女子的品德修养和行为规范,认为女子即便有才学,也不能逾越礼教的界限。这种观念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反映出封建礼教对人们思想的深刻影响。贾母作为贾府的长辈,秉持着传统的封建礼教观念,对不符合礼教规范的形象和行为持批判态度,以维护家族所遵循的道德准则和社会秩序。她的这番言论,不仅是对才子佳人故事的否定,更是对封建礼教下女子理想形象的一种强调。
3.情节不合情理之破
贾母还敏锐地指出才子佳人故事中诸多情节不合理之处。在那些故事里,开篇必称女子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如此显赫家世,却将女儿教养得毫无规矩,仅见男子一面便失了分寸。再者,既言是世宦书香大族,却能在短短几年内家业萧条,名存实亡,实在不合逻辑。
这些情节的不合理,反映出当时文学创作的腐朽。创作者为迎合某种趣味,不顾现实逻辑与生活常理,编造出千篇一律的故事。贾母的批判,实则是对这种腐朽文学创作风气的有力针砭。她以自己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敏锐的洞察力,揭示出这些故事的荒谬之处。
曹公借贾母之口,批判腐朽文学,意在倡导真实、自然的文学创作。文学应源于生活,反映生活的真实面貌,而非脱离实际,堆砌虚假情节。这种批判不仅在当时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即便在今日,对于文学创作仍有着深刻的启示意义,提醒创作者要扎根生活,尊重现实逻辑,方能创作出有深度、有价值的作品。
4.破套背后的曹公立意
曹公借贾母之口打破陈腐旧套,并非单纯的批判,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立意。在破除才子佳人故事的俗套之后,曹公倡导的是一种真挚、纯粹的男女之情。
在封建礼教的大环境下,男女之间的感情被诸多规矩和束缚所压抑。才子佳人故事中的爱情往往流于表面,成为一种模式化的表达,缺乏真实的情感内涵。而曹公通过对这些俗套的否定,意在展现真正的爱情应是超越门第、才华等外在因素,基于彼此心灵的契合与理解。
宝黛之情便是曹公所倡导的男女真情的典范。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感情,并非基于世俗的考量,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他们在长期的相处中,相互理解、相互欣赏,共同追求精神上的契合。这种感情没有受到封建礼教的过多干扰,是纯粹而真挚的。
林黛玉敏感细腻,贾宝玉叛逆不羁,他们的性格在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却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知音。他们的爱情没有遵循传统的婚姻模式,没有受到门第、财富等因素的左右,而是纯粹地基于对彼此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显得尤为珍贵,也正是曹公所推崇的。
曹公借贾母破陈腐旧套,实则是在为宝黛之情的展现做铺垫。通过批判那些虚假的才子佳人故事,更加凸显了宝黛之间真挚感情的难能可贵。同时,也表达了对封建礼教压抑人性、扭曲爱情的不满,呼吁人们追求真实、自然的情感,这正是曹公在这一回中“破”陈腐旧套后所立的深刻立意,让读者在领略故事的同时,也能对爱情和人性有更深刻的思考。
三、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1.效戏彩斑衣的情节
在贾母批评完才子佳人故事后,王熙凤见气氛正好,便想着法儿逗贾母开心。她灵机一动,效仿起《二十四孝》里“斑衣戏彩”的典故。只见王熙凤站起身来,故意做出一副活泼俏皮的模样,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念有词,那动作和神态夸张又有趣,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哄堂大笑。贾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眼中满是欢喜。王熙凤一边“表演”,一边还不忘用诙谐的语言插科打诨,把在场的人逗得前仰后合。她的这番举动,既展现了自己的机灵聪慧,又恰到好处地活跃了气氛,让夜宴的欢乐氛围愈发浓厚。众人沉浸在这欢快的氛围中,对王熙凤的绝妙表现赞不绝口,整个花厅充满了欢声笑语,将元宵夜宴的喜庆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2.王熙凤的人物性格展现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这一情节,将她的诸多性格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幽默睿智是王熙凤性格中极为突出的一面。在夜宴上,她巧妙地抓住时机,以“斑衣戏彩”的方式逗乐贾母。她手舞足蹈、念念有词的模样,看似随意的表演,实则经过精心构思。她深知贾母的喜好和情绪,能在恰当的时候用这种幽默的方式活跃气氛,化解可能出现的尴尬,足见其睿智。这种幽默并非简单的插科打诨,而是基于对场合和人物心理的精准把握,展现出她过人的智慧。
口齿伶俐也是王熙凤的一大特质。在“表演”过程中,她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一边用诙谐的语言插科打诨。她的言辞生动有趣,妙语连珠,每一句话都能恰到好处地引发众人的笑声。无论是与贾母的互动,还是对周围人的调侃,她都能应对自如,话语流畅且富有感染力。这种出色的口才使她在贾府中能够左右逢源,无论是处理事务还是与人交往,都能凭借口才占据主动。
八面玲珑则体现在王熙凤对整个场面的把控上。她的“斑衣戏彩”不仅讨好了贾母,还让在场的众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她能照顾到不同人的感受,让每个人都能参与到这份喜悦中来。无论是长辈还是晚辈,都被她的行为所吸引,对她的表现赞不绝口。她在这个过程中,巧妙地平衡了各种人际关系,展现出极高的社交技巧。通过这一情节,王熙凤幽默睿智、口齿伶俐、八面玲珑的性格特点跃然纸上,使她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立体。
3.影射历史典故
王熙凤“戏彩斑衣”这一情节,并非简单的逗乐之举,背后或许影射着康熙六十大寿时诸皇子的行为,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与历史关联。
康熙六十大寿是清朝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彼时诸皇子为讨皇帝欢心,纷纷施展浑身解数,各出奇招以表孝心。他们或是进献奇珍异宝,或是精心筹备盛大庆典,或是在皇帝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目的皆是在皇帝心中留下好印象,为自己在皇位争夺中增添筹码。
王熙凤在贾府夜宴上效仿“斑衣戏彩”,同样是为了讨好贾母。贾母作为贾府的最高长辈,掌握着家族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在贾府的地位犹如皇帝在宫廷。王熙凤深知贾母的重要性,她通过这一行为,试图巩固自己在贾府中的地位,获取贾母更多的信任与支持。
从文化内涵来看,“斑衣戏彩”这一典故本身就承载着子女对父母的孝顺之情。在传统的儒家文化中,孝顺被视为一种重要的道德准则。王熙凤此举,表面上是遵循这一文化传统,以孝顺的姿态取悦贾母,实则是将这种文化内涵巧妙地运用到权力斗争之中。
从历史关联角度分析,康熙时期的皇子争储是一场激烈而复杂的政治斗争。诸皇子的行为反映出宫廷权力斗争的残酷与复杂。王熙凤在贾府中的处境与之有相似之处,贾府内部同样存在着各种权力纷争。她通过“戏彩斑衣”这种方式,在家族权力斗争中占据有利位置,如同诸皇子在皇位争夺中施展手段一样。
王熙凤“戏彩斑衣”这一情节,不仅是小说中的一个精彩片段,更是对历史事件和文化传统的一种影射。它让我们看到了小说与历史、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使我们对《红楼梦》这部作品的深度和广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四、第五十四回中的人物群像
1.贾母形象的多面性
贾母对袭人的态度,充分彰显出她慈祥的一面。元宵夜宴,众人欢聚,贾母见宝玉离席,便想起袭人。得知袭人因母丧守孝未能前来,贾母起初有些不悦,毕竟佳节时分,身边得力之人缺席,难免影响心情。然而,当王熙凤一番分析,点明袭人深明大义,守孝是尽本分,贾母马上转变态度,不仅不再怪罪,反而对袭人多了几分理解与同情,还夸赞袭人做事稳妥。这一转变,体现出贾母并非一味严苛之人,她能体谅下人的难处,展现出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关怀。
在与众人的互动中,贾母的睿智展露无遗。夜宴上,无论是听戏、听书还是参与游戏,贾母都能敏锐地洞察其中的门道。她对才子佳人故事的批判,见解独到,一针见血地指出故事的陈腐与不合理之处,展现出她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刻的洞察力。她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智慧,引导着众人的话题走向,把控着宴会的节奏与氛围。
贾母在贾府中拥有绝对的权威。她的决策和意见,众人莫敢不从。元宵夜宴的种种安排,皆以贾母的喜好为准则。从宴席的布置、菜品的选择到娱乐活动的安排,无不体现出贾母的主导地位。众人围绕在她身边,对她恭敬有加,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能让众人迅速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