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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17章 后蜀 高祖孟知祥
夏至前后,南诏使臣送来三只孔雀。那扁毛畜生拖着金翠尾羽在庭院里踱步,像极了洛阳宫里趾高气扬的宦官。副使递上礼单时,特意强调今年少了五百斤硇砂。赵季良刚要发作,我按住他胳膊:\"告诉蒙嵯巅,用战象换。\"
秋收时,三十头战象踩着地动山摇的步子进了成都城。驯象人吹着骨笛,象背上绑着整捆的藤甲。我在校场试射火箭,箭头裹着南诏特产的猛火油。皮甲象奴举着藤牌冲来,火焰腾起时,焦糊味里混着象鸣,竟有几分像当年汴州粮车燃烧的气息。
安重诲终于按捺不住了。长兴三年惊蛰,七万禁军突然陈兵剑门关外。监军李严这回不送毒酒了,改送劝降书。帛书上洒着龙涎香,字句比砒霜还毒:\"尔等不过冢中枯骨\"
我把帛书垫在茶盏下,唤来工匠重铸城门铰链。烧红的铁水浇进模子时,青城山运来的阴沉木正在打造新床弩。赵廷隐连夜清点府库,说存粮够吃两年。李氏默默把三个儿子送回太原,临行前在我中衣缝了块护心镜。
四月十八,李严的前锋开始攀关。新铸的千斤闸轰然落下时,我正站在敌楼啃锅盔。改良过的床弩能连发五矢,第一轮齐射就把云梯钉成了刺猬。暮色降临时,关前堆起的尸墙比城墙矮不了多少。李严的帅旗在火光中摇晃,我突然想起当年在潞州,存勖说要做天下共主时的眼神。
半夜巡关,守军抱着长矛打盹。我解下大氅盖在小卒身上,摸到他怀里的家书露出半截——\"阿母病愈,勿念\"。赵季良举着火把过来,我摆摆手:\"让弟兄们轮班睡会。\"转身望见关山残月,恍然惊觉自己竟已五十六岁。
僵持到五月,关中传来急报:安重诲被诛九族。李严的粮道突然断了,七万大军饿得开始啃皮甲。那日我故意放个信使进关,他捧着李严的私印跪地求饶时,发髻里还沾着草屑。赵季良问要不要追歼残军,我望着南飞的燕群:\"穷寇莫追。\"
七月流火,洛阳来了新诏书。这次是明宗亲笔,把西川节度使改成了蜀王。金册送到那日,我正带着孙儿在锦江边钓鲈鱼。孩子攥着钓竿突然说:\"阿爷,鱼咬钩时要松线。\"我望着江心漩涡轻笑,这话该说给安重诲听。
秋分祭天时,我特意选了当年郭崇韬被杀的日子。祭坛上的太牢刚摆好,狂风骤起,三柱线香齐齐折断。赵廷隐吓得面如土色,我却大笑出声,抓起生肉掷向苍穹:\"苍天有眼!\"
是夜,李氏对着铜镜梳头,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该铸钱了。\"我摩挲着新刻的蜀王印,印钮上的貔貅獠牙正好硌着掌心。当年在太原推粮车的老农要是看见这场面,怕是要吓得跪地喊菩萨。
长兴四年开春,第一批蜀钱出炉时,我蹲在钱监看匠人翻模。铜水注入\"广政通宝\"的砂范,腾起的青烟里裹着硫磺味。掌冶官说加了南诏的镍矿,钱币摔不碎。我捡起枚滚烫的铜钱,边缘的毛刺扎进指腹——乱世的钱,就该带点血性。
清明那天,三万多降卒在都江堰入籍。我站在观澜亭看他们领农具,有个独眼汉子突然冲出队列,被亲卫按在泥地里。我摆手示意松绑,他扬起脸时,左眼的刀疤像条蜈蚣:\"孟王爷,我这条命是您从剑门关捡回来的\"
\"不是捡,\"我把锄头塞进他手里,\"是借。等秋收看收成还利息。\"满堰的哄笑声惊起白鹭,扑棱棱飞向正在放晴的天际。赵季良捋着胡子嘀咕:\"这可比洛阳的《均田令》实在。\"我抓起把新垦的土块,里面混着去岁的谷壳——乱世的根,总要扎在实实在在的泥土里。
长兴四年的春雷在锦江上炸响时,我正给新栽的梧桐培土。雨点子砸在斗笠上噼啪作响,赵季良提着袍角深一脚浅一脚跑来,泥浆溅得奏章上全是斑点:\"洛阳来使!带着九旒冕呢!\"
明宗的诏书这回镶了金边,说要把东川也划进蜀王封地。我摸着礼单上的青玉圭,冰凉触感顺着指尖爬到心口——当年郭崇韬就是捧着这样的玉圭进的成都。李氏在屏风后突然咳嗽,帕子上的血丝像落在雪地的红梅。
\"接不接?\"赵季良的喉结上下滚动。我望见檐下新筑巢的燕子正在衔泥,突然把诏书扔进炭盆。火舌卷起绢帛的瞬间,青烟里腾起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当年在太原城头共饮的存勖。
五月端午,东川节度使董璋的密使顶着艾草香混进王府。那人摘下斗笠,露出脸上黥印:\"我家主公愿献七州之地\"我掰开粽子蘸着红糖,看他喉结随着枣核上下滑动:\"董璋上月刚娶了安重诲的侄女?\"
密使的冷汗滴进青瓷碗,糖汁里浮起个浑浊的圈。三日后,三万蜀军出剑阁,我亲自擂的出征鼓。鼓槌裹着虎皮,每敲一下都震得胸腔发麻。赵廷隐带着前军走到绵谷时,董璋的檄文正好送到案头,骂我\"沐猴而冠\"的墨渍还没干透。
八月十三,两军在汉州摆开阵势。董璋的赤旗军列阵像条蜈蚣,首尾隔着五里地。我蹲在山坡上嚼着薄荷叶,看日头慢慢爬到天灵盖。未时三刻,东南风卷着沙尘扑进敌阵,突然挥动令旗。埋伏在芦苇荡的藤甲兵点起火把,裹着猛火油的箭矢追着风势窜成火龙。
董璋的嘶吼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孟老贼!\"我端起千里镜,看见他金冠上插着的孔雀翎着了火,活像只炸毛的鸡。赵季良递来水囊时,我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怕,是当年在柏乡落下的箭伤犯了。
九月九登高那日,东川七州的户籍黄册堆满了武库。李氏在插茱萸时突然晕倒,巫医说是心气郁结。夜里守着她喝药,窗外的月光把白发照得雪亮。她攥着我的手突然笑:\"当年你说要带我看遍蜀中牡丹\"
我连夜派人去彭州移栽百株醉西施,没想到花开那日,她已看不清颜色。花瓣落在药碗里,被她当成蜜饯嚼着吃了。赵季良背过身抹眼睛,我盯着案头堆积的奏章,忽然觉得砚台里磨的不是墨,是这些年淌干的血。
应顺元年正月,洛阳那个姓闵的皇帝换了年号。新来的监军捧着《削藩诏》在堂前抖得像片落叶,我让他在青羊宫当了洒扫道人。清明祭祖时,三儿仁赞在坟前摔碎祭器,我抽断两根藤条才逼他说实话——原是赵廷隐的女儿怀了身子。
\"混账!\"藤条抽在石供桌上迸出火星,\"赵家握着三万府兵!\"李氏挣扎着从病榻爬起来,簪子上的珍珠散了一地:\"孟家的种不能流在外头\"当夜,赵府送来六十抬嫁妆,最重的箱子里装着虎符。
七月流火,我在校场试新制的神臂弓。三百步外的人形靶突然喷出血雾——竟是绑着的契丹俘虏。赵季良扯谎说是死囚,可我分明看见那人脖颈上的狼头刺青在抽搐。回府路上经过浣花溪,水面漂着的落花突然变成邢州城隍庙的纸钱。
清泰元年腊月,洛阳传来契丹南下的消息。朝堂上吵着要联蜀抗虏,明宗的亲笔信里带着泪痕。我站在都江堰铁牛旁,看工匠给牛角包金:\"告诉石敬瑭,想要蜀盐,拿幽云十六州来换。\"
赵廷隐带着使团北上前夜,我往他行囊塞了包蜀椒:\"当年安重诲最爱这个味。\"开春时,雁门关外果然飘起蜀锦裁的旌旗。赵季良说契丹可汗的阏氏戴着蓉城出的金步摇,我大笑三声,咳出的血痰染红了半幅舆图。
四月八佛诞日,李氏没撑到浴佛仪式。她走时攥着块护心镜,是我当年在太原亲手打的。镜面早磨花了,照人像蒙着层雾。下葬那日,仁赞在灵前摔了孝盆,瓦片划破手掌也不包扎。我望着棺椁封土,忽然想起六十年前邢州城破时,母亲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埋了小妹。
六月,三川大旱。我光着脚上青城山求雨,石阶烫得脚底起了泡。老君阁的签筒摇了三遍,掉出的竹签刻着\"亢龙有悔\"。当夜雷雨倾盆,我站在露台任雨水浇透,恍惚看见存勖在云层里举杯:\"孟七,这局算你赢?\"
天福元年秋,契丹终究破了洛阳。石敬瑭送来镶着东珠的冕旒,说要共分天下。我让使者捧着珠冠站在庭中喂蚊子,直到那颗东珠被叮出个黑点。赵季良连夜誊抄《出师表》,我说不必,在潼关旧地图上画了个圈:\"该哭的是他石敬瑭。\"
腊月祭灶那日,仁赞带着孙儿来讨赏。孩子抓周时直奔龙泉剑,我刚露出笑纹,却见他转手把剑塞进了铸钱模子。赵廷隐打圆场说\"天生财相\",我盯着模子里凝固的铜剑,突然看清孟家的运数——终究要熔在蜀地的炉火里。
除夕守岁,我支开众人独坐武库。架上横刀映着烛火,像条冬眠的蛇。取下存勖赐的玉带时,夹层突然掉出片帛布,褪色的字迹刺痛眼睛:\"若异日天下有变,太原武库东三列\"原来他早在二十年前就给我备好了棺材本。
上元节观灯时,仁赞指着\"鱼跃龙门\"灯舫说要做新朝雅乐。我掰开半块龙眼酥,糖馅流出来像道伤疤:\"雅乐?你祖父听的是邢州城头的丧钟。\"孩子吓得噎住,赵廷隐忙打岔说南诏进贡了会唱歌的孔雀。
二月二龙抬头,我在校场吐了血。医官说是心脉旧伤,开的药方里竟有邢州紫石英。夜半疼醒时,看见仁赞跪在榻前,手里攥着改过的继位诏。我抓起床头药碗砸过去,褐色的汤药在砖地上汇成个狰狞的鬼脸。
三月三,硬撑着去武侯祠上香。诸葛像前的长明灯爆出灯花,老道士说是大吉之兆。我摸着《出师表》石碑上的裂痕,突然问赵季良:\"你说孔明五丈原上那盏灯,是不是自己掐灭的?\"
弥留那夜,满城柳絮飘得像雪。我攥着半块太原带来的马掌铁,听见仁赞在门外和赵廷隐争执赋税。更鼓响到三遍时,梁上燕子突然惊飞,撞翻了李氏生前最爱的绿萼瓶。碎瓷声里,恍惚回到十二岁那年的邢州城头,父亲的红缨枪尖正挑破晨曦——这回,总算能追上那抹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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