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61章 长夜未尽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卧室时,杨龙已经醒了。他轻轻挪开豆豆搭在他腰间的手——那只手即使在睡梦中仍紧紧攥着他的睡衣下摆,像是怕他也会消失一样。床头的电子钟显示6:15,比他在杭州的生物钟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建三江的冬天亮得晚,窗外还是一片灰蓝色。
厨房里,杨龙轻手轻脚地烧水、熬粥。岳母留下的砂锅还摆在灶台上,里面是昨天邻居送来的腌酸菜。他记得岳父最爱用这个配粥,总是得意地说\"比杭州那些高档小菜强多了\"。水汽氤氲中,杨龙恍惚看见老人坐在餐桌前,用粗糙的手指敲着桌子催他快吃。
\"爸?\"
豆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过大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眼睛还有些肿。自从葬礼后,这个平时活力四射的姑娘变得异常安静。
\"怎么起这么早?\"杨龙关小火,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梦见外公了。\"豆苗的声音闷闷的,\"他带我去江边钓鱼,就像我小时候\"
杨龙喉头发紧。他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三个碗:\"去洗漱吧,一会儿叫你妈起来吃饭。\"
等豆苗离开,他才允许自己靠在橱柜上深呼吸。岳父走了一周,这个家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衣柜里还挂着老人的棉袄,茶几上摆着他没喝完的药酒,连空气里都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粥煮好了,杨龙盛了三碗,又煎了几个荷包蛋——豆豆最爱吃溏心的。正准备去卧室时,手机震动起来。是蔡浩宇的消息:【杨总,《星穹铁道》首月流水数据出来了,需要您过目】。他扫了一眼那个惊人的数字,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现在这些数字有什么意义呢?
卧室里,豆豆已经醒了,正对着梳妆台发呆。镜子里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和凌乱的长发。杨龙走过去,双手搭在她肩上,感受到布料下单薄的肩胛骨。
\"我煮了粥。\"他轻声说,\"趁热吃好不好?\"
豆豆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木梳——那是她父亲去年亲手做的,柄上还刻着朵小小的梅花。\"他答应教豆苗雕花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等开春\"
杨龙蹲下身,握住妻子冰凉的手:\"今天我们带豆苗去江边走走?你爸常去的那段河岸。\"
豆豆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早餐几乎没怎么动。豆苗努力活跃气氛,讲着《星穹铁道》里新设计的角色,但她的笑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传不到父母耳中。杨龙收拾碗筷时,听见豆豆在阳台打电话——应该是打给岳母,询问丧事后续的安排。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种刻意维持的正常比痛哭更让人心疼。
\"爸,\"豆苗凑过来小声说,\"妈妈昨晚又没睡好,我听见她半夜在哭。\"
杨龙擦盘子的手顿了顿。他知道,每个深夜当他假装睡着时,豆豆都会悄悄起身,去阳台对着手机里父亲的照片说话。有时候是回忆童年,有时候只是单纯地哭泣。他从不拆穿,只是在她回来时装作无意识地把她搂得更紧些。
\"今天别让你妈碰冷水。\"他把药盒递给豆苗,\"记得提醒她吃抗焦虑的药。\"
上午十点,他们来到松花江边。这段河岸远离景区,只有零星几个钓鱼的老人。豆豆穿着父亲的旧棉袄,袖口还留着烟草的气息。她站在岸边一动不动,任凭寒风吹乱长发。杨龙和豆苗一左一右陪着她,三人的影子在冰面上拉得很长。
\"我第一次跟爸来钓鱼,才五岁。\"豆豆突然开口,\"鱼竿被大鱼拖走了,我哭得稀里哗啦\"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第二天就买了根更贵的,说"我闺女值得最好的"。\"
杨龙默默握住她的手。江对岸有孩子在打雪仗,欢笑声随风飘来,衬得这一刻更加寂静。豆苗突然跑到冰面上,蹲下来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招手让父母过去看——冰面上刻着三个小人手牵手,旁边写着\"外公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豆豆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跪在冰面上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天强忍的悲痛全部释放出来。杨龙紧紧抱住她,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衣襟。豆苗也扑过来,三人抱成一团。远处的钓鱼老人往这边看了看,又理解地转回头去——在这座小城,生离死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回家路上,豆豆在车上睡着了,头靠着车窗,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杨龙把暖气调高,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豆苗:\"累吗?\"
\"有点。\"女儿揉了揉眼睛,\"但妈妈终于哭出来了这是好事,对吧?\"
杨龙点点头。心理医生说过,压抑悲伤比宣泄更危险。红灯亮起时,他伸手轻轻拂去豆豆脸上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手机又震动了,是辰星财务总监的紧急消息。杨龙瞥了一眼,直接关机。这半个月来,所有工作都被他推给了团队。二十年来第一次,他把家庭放在了事业前面。
家里来了客人——豆豆的表姐带着自己烤的饼干来看望。杨龙沏了茶,安静地听她们聊着岳父的往事。那些他未曾参与的岁月片段:豆豆小时候发烧,岳父冒雪背她去诊所;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老人偷偷卖掉了手表给她买画具
\"晓梅啊,\"表姐抹着眼泪说,\"叔走前最放心的就是你。说你有出息,嫁得好,女婿比儿子还贴心\"
豆豆的茶杯突然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她盯着那些碎片,脸色煞白:\"他他真的这么说?\"
表姐点点头:\"去年我来看他,他拉着我说了半天,说杨龙怎么怎么好\"
豆豆猛地站起身冲进卧室,门关得震天响。表姐不知所措地看着杨龙,他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岳父的认可来得太迟,而遗憾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天。
傍晚时分,杨龙端着晚饭轻轻推开卧室门。豆豆侧卧在床上,怀里抱着父亲的相册。他放下托盘,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后背:\"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最爱的小鸡炖蘑菇\"
豆豆转过身,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以为还有时间?\"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明明你提醒过我那么多次,让我多回来看看\"
杨龙把她搂进怀里,胸口发紧。重生者的最大悲哀莫过于此——明知命运轨迹,却依然改变不了某些结局。他能预判市场风向,能抓住每个商机,却无法阻止死神带走挚爱之人。
\"爸不会怪你的。\"他吻着妻子的发顶,\"他最后那晚还跟我视频,说你给他买的新羽绒服特别暖和\"
豆豆的啜泣声渐渐小了。杨龙端起碗,一勺勺喂她喝汤,像照顾生病的孩子。窗外,建三江的夜幕缓缓降临,覆盖了这座承载着太多记忆的小城。
深夜,杨龙轻轻起身来到阳台。哈尔滨的星空比杭州清晰得多,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他打开手机,几十条未读消息弹出来。最新一条是蔡浩宇的:【杨总,米哈游全体同仁敬献的花圈已送达,请节哀】。后面附着一张照片——辰星大厦一楼摆满了白色花束,中间是岳父的遗像。
他正要回复,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豆豆穿着单薄的睡衣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罐啤酒。
\"睡不着。\"她轻声说,递给杨龙一罐,\"陪我看会儿星星?\"
他们并肩坐在阳台的旧藤椅上,就像岳父生前常做的那样。啤酒冰凉苦涩,却莫名让人安心。豆豆的头靠在他肩上,突然说:\"你还记得第一次来我家吗?爸故意灌你酒,想试试你的酒品。\"
杨龙轻笑:\"结果我吐在咱家花坛里,他反倒觉得我实诚。\"
\"他其实一直很喜欢你。\"豆豆的声音带着鼻音,\"只是不善于表达典型的东北老父亲。\"
夜风吹过,杨龙把毛毯披在妻子身上。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像是某种告别。豆豆渐渐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他轻轻抱起她回到卧室,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豆苗的消息:【爸,我整理了外公的照片和视频,做了个纪念相册,放在云盘了。妈妈想看的时候可以看】。后面跟着一个哭泣的表情符号。
杨龙轻轻擦去屏幕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水滴,回复道:【谢谢宝贝,早点睡】。他放下手机,凝视着熟睡的妻子。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而他会一直在这里,做她的港湾,做她的依靠,就像二十年前承诺的那样。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建三江的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床头那张全家福——岳父抱着刚出生的豆苗,笑得那么开怀,仿佛已经预见了所有幸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