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小甜甜(1/1)

首发：~055 小甜甜

芙蓉村。

早上，秋风掠过芙蓉小溪，带起水面细碎的银光。小溪两旁，杨柳依依，小鸟啼唱。

范秋生把二八大杠蹬得链条咔咔作响，蓝布工装的后背洇出深色汗渍。他得赶在七点半前到芙蓉小学，组织全校师生搞一次大扫除。经过村口老樟树时，他忽然瞥见田埂边晃动着个小身影。

“甜甜？”他单脚支地刹住车。

10岁的甜甜正使劲踮着脚，去够田坎上的草。头上褪色的红头绳，随着动作在枯黄发尾间跳动。镰刀尖刚勾住草茎，胶鞋突然在露水浸润的泥地上打滑——噗通！瘦小的身子栽进半人高的水沟，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歇在电线上的麻雀。

“甜甜，别怕别怕！”范秋生急忙扔了自行车，冲了过去。拽住女孩胳膊时，他感觉掌心硌得慌。蓝布衫右肘弯处磨得只剩层纱，像被岁月啃噬的旧窗纸，寒风正从破洞往里灌。裤脚悬在细瘦的脚踝上方，冻得发红的皮肤上还粘着泥浆。

“谢谢范叔叔……”甜甜低头绞着衣角，湿发贴在额前滴水。

裤子已经湿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去上学？范秋生喉头发紧，急忙骑着自行车，把甜甜送回家。

贺小梅不在家，范秋生只得叮嘱甜甜的奶奶杨婶，要她赶紧给孩子换上干净衣服，好顺便带她去学校。

好不容易，杨婶找出一身衣服，给甜甜换上。

范秋生一看，哭笑不得。因为衣服太大了，甜甜穿在身上，像牛栏里关猫，有点不伦不类。

甜甜就一身衣服？范秋生正想问下，又觉得不妥，便没有追问，催甜甜快点。

甜甜答应一声，背着草筐，来到自行车前。

“甜甜，怎么背着草筐？”

“我们要交草。”

“学校布置的任务，每个学生必须交两斤以上的草，否则不许上学。”杨婶在一旁解释，尽是无奈。

原来是学校布置的任务！

为了方便骑车，范秋生把草筐绑在后座右侧，把甜甜抱在后座上，让她跨着坐着。

8点左右，他们赶到了芙蓉小学。

学校的土操场上，八十多个孩子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他们背着高矮不一的草筐，像群迁徙的小鸵鸟。队伍最前头，两个戴斗笠的老农正把草往板车上码。草叶上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微光，混着孩子们胶鞋上抖落的泥点，在黄土操场上画出蜿蜒的痕迹。

“这是镇里布置的支农任务。”教务主任老周凑过来小声说，“完不成指标，教师的口粮就要扣三成。”他推了推缠着胶布的眼镜，镜片后浑浊的眼睛扫过操场。

范秋生望着队伍末尾那个男孩，过大的灰布褂子用草绳扎在腰间，露出磨破的衬衣领子。孩子正踮脚想把筐子举高点，补丁摞补丁的裤脚突然"嗤啦"裂开道口子。

莫名地，范秋生一阵酸楚。忽地，他抬起脚步，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小老头正在改作文，见范秋生进来，忙招呼说：“范厂长，好几天不见，去哪里发财了？”

窗外的杉树沙沙翻动，漏下的光斑在范秋生黝黑的脸上游移，他搓了搓手，说：“哪有发财，想和您商量件事。”

小老头一边改作文，一边说：“什么事，你说。”

范秋生喉结滚动，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掉漆的办公桌：“我想给每个孩子做一套校服。”

彭校长听了，抬起头，花白眉毛惊讶地挑起来：“范厂长，八十八个孩子，八十八套校服，到哪里去弄钱？”他捏着钢笔的手微微发抖，笔尖在作文本上洇出个墨团。

"钱的事您不用管。"范秋生说，“省电视台要来我们学校采访，我想借这个机会争取一笔钱。”

斑驳的石灰墙上挂着去年“勤工俭学标兵”的奖状，玻璃框里映出窗外操场——几个孩子正把磨破的胶鞋往草筐里装。

老校长摘下老花镜擦了擦：“去年提修缮教室，镇里说财政困难；前年要买新课桌，让我们自己砍竹子做。如今这校服，你想往上面要钱，只怕难啊。”

难，也要去争取！

范秋生离开校长办公室，骑着二八大杠，赶往芙蓉镇教育组。

芙蓉镇教育组在芙蓉中学一侧，是个四合院平房，有很多办公室，组长姓戴。听完范秋生的想法，他皱着眉头，端着搪瓷缸子踱步。缸身上“先进工作者”的红字已褪成粉白色，茶叶梗在杯口沉沉浮浮。

“小范啊，不是我不支持。”戴组长坐到办公桌后，叹了口气，“镇教育组就是清水衙门，管不了这样的事。我建议啊，你去找下镇委书记，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镇教育组不管这样的事？

范秋生不相信，想拿出红头文件，压压戴组长。但最终，他没有拿出红头文件，而是接受戴组长的建议，去找镇委书记文力鸿。

镇委书记办公室门关着，一旁的办公室门半开着。

范秋生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请问，文书记在吗？”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年轻姑娘，一个是中年男人。

年轻姑娘瞥了一眼，热情地说：“请问有什么事？”

范秋生陪着小心：“过几天省台记者会去芙蓉小学采访，孩子们的衣服邋里邋遢的，要是进了镜头，会影响我们芙蓉镇的形象。我想，我想向文书记申请一笔资金，给孩子们统一做一套校服。”

“文书记去市里开会去了。”姑娘马上冷着脸，圆珠笔在考勤表上划得沙沙响，“要不你留个材料？”

范秋生只得从人造革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写了一个申请报告。纸张被汗水洇湿的边角蜷曲着，像极了教室里那些总也展不平的旧课本。

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了，还算什么重生者？范秋生一阵憋屈，攥着申请报告，出了办公室。

“同志，同志——”楼道拐角处，一个人一边小声地喊，一边向范秋生招收。那个人，就是办公室里的中年人。

范秋生有些诧异，便走了过去。

中年人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指了指右侧，说：“文书记已经回了，在小食堂。”

小食堂，搞特殊？

范秋生道了声谢，照着中年人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果然，右侧是镇的机关食堂。因为还不是吃晚饭时间，里面静悄悄的。

范秋生走进食堂，扫视了一下，见食堂西北角的一间房子亮着灯，隐约还有说笑声，便走了过去。

透过门，范秋生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文力鸿的，一个是陌生女子的。桌子上，摆着几个菜，两个酒杯，一瓶不知名的酒。

那个年代，也有权色交易？

范秋生一咯噔，正要回避，一不小心碰着一旁的凳子。他急忙朝里面看了一眼，恰好和文力鸿对视了一眼。

文力鸿已经看到了我，我如果过意回避，肯定会引起他的忌恨。范秋生咬了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