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番外篇 木剑问道
月光冷冽如霜,泼洒在荒芜的乱石岗上,将嶙峋怪石的影子拉扯得狰狞扭曲。
风卷过砾石,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死寂。
叶庸斜倚在一块半人高的冰冷岩石上,身姿松散,仿佛没有骨头支撑。
他半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底深处或许存在的、一丝少年人该有的亮光。
唯有那柄斜倚在他腿边的木剑,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温润的、近乎玉石般的光泽,剑身纹理清晰流畅,仿佛某种沉睡生灵的脉络。
这柄剑,他唤它“不争”。剑如其名,钝而无锋。
远处,暗影幢幢。十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逼近,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他们身上的衣袍沾满长途奔袭的风尘,脸上却刻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警惕与憎恶,目光死死钉在岩石旁那个慵懒的身影上,如同盯着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空气骤然绷紧,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寒冰。
“灾星叶庸!”为首者声音嘶哑,带着强行压抑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星宫谕示,你命格带煞,所过之处,必引灾殃,祸乱一方!今日,断不容你再为祸世间!”
叶庸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饱含杀意的指控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他抬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随意地,挠了挠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痒的鬓角。动作漫不经心,带着一种近乎无礼的懈怠。
“灾星?”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懒散,如同午后晒暖的猫,“哦,知道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回应“今天天气不错”。
这轻飘飘的回应,如同火星溅入滚油。包围的人群瞬间炸开!
“杀!”一声充满戾气的暴喝撕裂夜空。
刀光剑影骤然亮起,撕裂浓重的黑暗,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朝岩石涌来!劲风激荡,卷起地上的碎石尘土,一股浓烈的铁锈与汗腥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叶庸终于动了。
不是迅疾如电,而是如同被惊扰的睡莲,缓缓舒展。他握着木剑的手腕极其随意地一旋。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难以听闻的颤鸣,自那柄温润的木剑剑身扩散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就在那看似缓慢、实则玄奥无比的旋转之中,最先扑至眼前的三道刀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到极致的壁垒。
“噗!”“噗!”“噗!”
沉闷的声响接连响起。那三名冲在最前的修士,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惊骇取代。他们手中的精钢长刀,竟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碎裂的刀片并未四散激射,反而诡异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倒卷而回!尖锐的碎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没入他们的肩头、手臂、大腿!血花在月光下凄艳绽放,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惨嚎,三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埃。
叶庸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不在原地。他依旧提着那柄看似无锋的木剑,站在倒下的三人与后续涌来的敌人之间,位置恰好卡在攻击的缝隙里。他的姿态甚至没有太大改变,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现的剑旋,只是他无意间挥了挥衣袖,掸去几点微尘。
“说了不争,”他微微歪头,视线扫过那些因同伴瞬间倒地而惊疑不定、攻势为之一滞的追兵,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何必逼我出手?”
那抹淡笑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是万载玄冰般的漠然。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为何恨他入骨,不在意“灾星”这名号带来的唾弃与追杀。世间纷扰,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连一丝涟漪都难以在他心湖深处真正荡开。他仿佛早已看穿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不过是一场冗长而无聊的戏码。
剩下的追兵被那一眼看得心头寒气直冒,脚步下意识地顿住。眼前这少年,身上没有丝毫凌厉的杀气,却比尸山血海里爬出的修罗更让人心悸。他那份懒散背后的漠然,如同天道俯视蝼蚁,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僵持的死寂。那声音轻盈灵动,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山间跳跃的精灵。
追兵们惊疑地循声望去。
月光清辉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如林间小鹿般敏捷地跃过嶙峋乱石,朝这边奔来。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衣裙,裙裾在夜风中翻飞,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随着奔跑的动作轻轻晃动。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竹篓,里面隐约可见几株形态奇特的药草。少女的脸庞在月色中清晰起来,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眉宇间天然带着一股山野的纯净与勃勃生机,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灵动,仿佛盛着林间最清冽的泉水。
“叶庸!”少女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穿透夜色,“快走!他们人越来越多了!”
她几步冲到叶庸身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雏鸟,挡在他与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兵之间。她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清澈的目光扫过那些手持利刃、面色不善的修士,带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你们……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他哪里是什么灾星!我认识他这么久,他怎么就害人了?”
少女名叫夭夭,是附近山村里采药的孤女。她不怕叶庸,也从不信那些关于“灾星”的流言蜚语。在她眼中,叶庸只是个懒懒散散、偶尔会帮她采点险地药草、话不多的少年。
叶庸的目光落在夭夭因紧张而绷紧的侧脸上,那亘古冰封般的漠然,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木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呵,又来个不知死活的!”追兵中有人狞笑,“小丫头片子,滚开!否则连你一起……”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骤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
轰隆!
这雷声绝非自然生成,它仿佛直接在众人的神魂深处炸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紧接着,一股浩瀚、冰冷、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从天穹深处轰然压下!
乱石岗上所有人,包括那些杀气腾腾的追兵,在这股意志降临的瞬间,全都如遭雷击!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灵魂深处升起无法抗拒的臣服与战栗!噗通!噗通!修为稍弱者,直接被压得跪倒在地,身体筛糠般颤抖,连头都无法抬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般的声响。
天地间骤然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一种令人绝望的灰白。风停了,虫鸣绝迹,连月光都仿佛被冻结,变得惨淡而毫无生机。
唯有夭夭和叶庸,还站着。
夭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娇小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全靠一股倔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她死死咬着下唇,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唇角溢出,眼神却依旧倔强地望向那威压的源头——九天之上。
叶庸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总是半阖着、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眸,此刻完全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懒散的漠然,而是一种沉寂了万古的冰寒,一种洞穿虚妄、直抵本质的锐利。他手中的木剑“不争”,那温润的木质剑身,第一次在月光下,流转过一丝极其隐晦、却锋利到足以割裂时空的微芒。
他看向那无尽深沉的、此刻正酝酿着毁灭气息的天穹。
“终于……”叶庸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笼罩一切的恐怖威压,清晰地传入夭夭的耳中,“来了么?”
天穹之上,那无形的、冻结万物的意志骤然凝聚、具现!
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无声地碎裂、塌陷。一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存在”,从那破碎的虚空裂口之中,缓缓显化。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由无数旋转的、冰冷的星云漩涡构成的核心,周围弥漫着破碎的法则锁链和扭曲的光影。亿万星辰的微光在它“体内”明灭生灭,每一次明灭,都带来一次令整个空间剧烈震颤的恐怖波动。那核心散发出一种绝对秩序、绝对冷漠、视万物为刍狗的意志,正是这天地间至高法则的化身——天道!
它降临于此,目标只有一个——叶庸!这个被它判定为破坏平衡、必须抹除的“灾星”!
天道意志的核心微微转动,“目光”锁定了下方蝼蚁般的叶庸。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指令!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颜色、其形态的“光”,自天道核心迸射而出!它并非实质的光束,更像是法则本身崩坏湮灭时产生的终极洪流!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湮灭,留下一条纯粹的、通往终极虚无的漆黑路径!时间在其周围扭曲、混乱,连光线都被彻底吞噬!
这道湮灭之光,带着抹除一切存在痕迹的意志,直指叶庸!速度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叶庸的骨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映出那道吞噬一切的毁灭洪流!本能驱使着他,握紧了手中的“不争”,那沉寂的木剑内部,仿佛有什么亘古的凶兽即将苏醒,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决绝的勇气和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撞开了叶庸!
是夭夭!
“不——!”少女凄厉的尖叫声撕裂了凝固的时空。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唯一的选择——推开他!用自己单薄的身躯,迎向那足以湮灭星辰的毁灭之光!
与此同时,夭夭身上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华!那并非她自身的力量,而是源自她灵魂最深处,与生俱来的某种烙印!她的眉心,一点璀璨到无法逼视的星芒轰然炸亮!紧接着,她的整个身体仿佛化作了透明的星辉!
“叶庸——!快走——!”夭夭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喊,在毁灭的洪流前显得无比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天道……容不下你!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眉心那一点璀璨的星芒骤然膨胀!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