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24章 此身即证
病房里的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医生和护士僵在原地，目光在病床上那个用拳头死死抵住心口的男人，以及心电监护仪疯狂闪烁的警报红光之间来回游移。职业素养让他们本能地想要继续干预，但柳致眼中那片冻结的虚无，那只紧贴胸膛、仿佛要将灵魂都摁进去的拳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侵犯的洪荒气息，让他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柳致同志…”主治医师的声音干涩，试图再次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你需要冷静，你的身体…”
柳致没有动，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他的全部感知，仿佛都沉入了那片紧贴心脏的冰冷竹简，沉入了那被斥为“旧木头”的洪荒遗骸。
“食其肉，得长生…” 赵胤登基大典后，那场奢靡庆功宴角落里的低语，裹挟着温热的酒气，此刻却如冰锥刺入脑海。
“柳大哥…他们…他们说要吃了你！” 阿蛮惊恐的哭喊，穿透三千年的风沙，清晰得如同在耳畔。
“将军…陛下有令，取你血肉炼丹…长生有望！” 昔日袍泽陈墨颤抖的声音，伴随着金吾卫甲胄的铿锵逼近。
“为什么？！” 雷霆峡谷，陨铁锁链加身时，他对着暴雨倾盆的苍穹发出的嘶吼，那撕裂灵魂的痛楚，远比此刻粉碎的臂骨更甚百倍！
“归墟…既是终点…亦是…起点…” 骊山地宫深处，星图漩涡吞噬一切前，那卷幽绿竹简上最后的篆文，带着洞穿时空的冰冷预言。
幻觉？噩梦？
不！
掌心的冰冷，心脏的滚烫，灵魂被三千载光阴反复撕裂又强行粘合的剧痛…这一切，都真实得如同嵌入骨髓的烙印！
医生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自我保护机制”，在这片来自骊山地宫核心、刻着“镇岳”的竹简面前，在这具承载了三千年血火、此刻正因记忆冲突而濒临崩溃的躯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柳致抵在心口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那片粗糙的竹简边缘深深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锐痛。这痛，是锚点，是坐标，是连接两个撕裂世界的唯一桥梁。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那只空洞的右眼，如同沉入深海的古镜，倒映着主治医师那张写满困惑与担忧的脸。视线最终落在医生胸前口袋插着的那支签字笔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开混沌！
“笔…” 柳致喉咙里挤出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干涸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医生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给…我…” 柳致艰难地抬起那只紧攥竹简的右拳，指向医生胸前的笔。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但他的目光却异常执着。
护士最先反应过来，迟疑地看向医生。医生皱紧眉头，看着柳致那只指向笔、却依旧死死攥着竹简不放的手，以及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谨慎和探究，小心地抽出那支廉价的塑料签字笔，递了过去。
柳致的手指冰冷僵硬，接过笔时，指尖的颤抖清晰可见。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试图在病床上找到一个支撑点。护士下意识地想扶他，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阻止。他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帮助，他只需要一个证明！向自己，也向这个荒谬的现实！
他用缠着纱布、活动不便的左手，极其笨拙地、几乎是撕扯般，试图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露出被病号服覆盖的胸膛。动作粗暴，牵动伤口，血丝立刻在绷带上洇开。
医生忍不住出声：“柳致同志，你的伤口…”
柳致置若罔闻。他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右手。那只紧攥着竹简和笔的手，此刻承载着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三千年的力量。然后，他用笔尖——那廉价的塑料笔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就在那片紧贴心脏的竹简下方，用尽全力，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动作生涩，颤抖剧烈。笔尖划过布料，发出沙哑的摩擦声。每一次运笔，都牵扯着碎裂的臂骨和全身的伤痛，冷汗浸透了额发和绷带。但他写得无比专注，无比用力，仿佛要将灵魂都灌注进去。
医生和护士屏息凝神，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们看着那个在剧痛中挣扎书写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一种超越理解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终于，柳致停下了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颓然倒回枕头，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那只握着笔和竹简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医生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某种朝圣般的敬畏，上前一步。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柳致病号服胸口的位置。
那里，在心脏上方，在紧贴那片神秘竹简的下方，被廉价的蓝色圆珠笔，以一种扭曲却力透布背的笔触，刻下了两个古奥森严、与竹简上“镇岳”二字同源同质的古篆大字——
“归墟”！
两个大字，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入布料，深深烙印！笔锋转折间，竟隐隐透出与那竹简“镇岳”二字如出一辙的、历经岁月冲刷的洪荒气韵！它们与那片冰冷的竹简一起，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个来自时空彼端的、冰冷而残酷的证明！
“这…这不可能…” 主治医师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眼镜滑落到鼻梁上，眼中充满了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惊骇与茫然。“你…你根本没学过…你怎么可能写出…”
这绝不是模仿！这绝不是精神错乱下的涂鸦！那字里行间蕴含的古意与力量感，那与竹简文字神韵相通的笔法，绝非一个现代特种兵能在重伤昏迷七天后凭空臆想出来的！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压抑。只有心电监护仪徒劳地尖叫着，仿佛在为一个无法理解的现象发出悲鸣。
柳致躺在那里，右眼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这一次，那眼中的空洞与虚无，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看透轮回后的死寂。一种被现实世界彻底否定，却又被自身存在铁证（竹简与文字）强行锚定后的孤绝。
他缓缓抬起那只垂落的手。左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摸索到胸前病号服的衣襟。然后，在医生和护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一撕！
“嗤啦——！”
薄薄的布料应声裂开，露出下面缠裹着层层绷带的胸膛。就在心脏正上方的位置，一道狰狞的伤疤穿透绷带显露出来。那不是现代武器造成的贯穿伤或爆炸伤，那伤疤的形状…扭曲、深邃，边缘泛着诡异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后又急速冷却的暗红色泽，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复杂、非人力所能为的星图烙印！其核心的纹路，竟与那廉价圆珠笔写下的“归墟”二字，以及竹简上的“镇岳”刻痕，在某种玄奥的层面上，形成了完美的呼应！
这道疤，是骊山地宫星图漩涡将他吞噬前，撕裂时空法则留下的印记！是比竹简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镌刻在血肉之上的“归墟之证”！
“嗬…嗬…” 柳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用那只仅存的、布满血丝和洪荒死寂的右眼，平静地、冰冷地扫过呆若木鸡的医生和护士，最后定格在主治医师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重量，一字一顿，砸在死寂的病房里：
“现在…还…是…幻觉…吗？”
“此身…即…证！”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云层，紧随其后的惊雷滚滚而来，震得整栋楼宇都在颤抖。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病房，也照亮了病床上那个胸膛裂开、露出星图烙印的男人，照亮了他手中那片墨绿冰冷的“镇岳”残简，以及病号服上那力透布背的“归墟”二字！
洪荒残简烙于掌心。
归墟真名书于胸膛。
星图印记刻于血肉。
三证合一，跨越三千载光阴洪流，于此苍白病房，悍然宣告一个被斥为“疯癫”的孤魂之存在！
死寂，被雷霆劈碎，又被更深沉的、源自认知崩塌的恐惧所填满。医生手中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护士捂住嘴，惊恐的泪水无声滑落。
而柳致，缓缓闭上了那只承载了太多沧桑与死寂的右眼。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感知到的，是那片紧贴心脏的竹简，仿佛被他的血肉和这惊世的证明所唤醒，竟透出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脉动！如同沉睡了三千年的古老心脏，在现实的绝境中，重新开始了搏动。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穿着黑色制服、气息冷峻如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为首者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病床上胸膛裂开、手握竹简的柳致，扫过那触目惊心的“归墟”二字和星图烙印，最后落在失魂落魄的主治医师脸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军方直属，‘归墟计划’接管。从现在起，柳致上尉的一切，由我们负责。”
新的风暴，已在现实的死寂余烬中，悄然点燃了引线。而柳致，这片连接洪荒与现实、承载着三千年孤寂与秘密的“残简”，终于找到了他归来的第一个…“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