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6章 老头儿的隐秘
“诸位是不是觉得老朽刚才太过直接？”老头儿环视众人，紧蹙眉头说道：“从本心而言，这次的事情老朽并不想参与，因为胜算不大，固然桃花寨地势险要，固然因流民激增让这里的守卫多了一筹保障，固然我徒弟倾其所有让这里后勤无忧，可你们根本不能想象，你们所要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全场鸦雀无声，静静看着老头儿。
老头儿起身来到防御图前的李九跟前，拍拍徒儿，又看了眼金蝉儿，语气略显低沉，“徒儿啊，你本性纯良，又愤世嫉俗，这次你能倾全力出手，而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师父知道，这里面除了有小蝉的原因，也是你看到了太多你不能容忍之事，既然如此，老朽就聊发少年狂，陪你疯一把又如何？”
李九感激的望着老头儿，眼眶已湿，金蝉儿略有羞涩，但更多的却是对李九的感激，她下意识往李九身边靠了靠，师姐稳如泰山，南宫剑小迷弟般怔怔，他的眼里全是师父，剩下对面桃花寨众人，都是眼神复杂的看着李九和他的霸气师父，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底气。
“你们或许不知道，突袭并夺取郾城的各路豪杰不过三四百人，拿下城池也不过用了两个时辰，当时城中有守兵三百。”
说这话时老头儿脸有得色，李九猜测，一比一的兵力对比，他们肯定是派人提前进城，然后搞得内外夹攻这一套，可能还使用了其他的谋略，这个老头儿没说，李九也没问。
“随后探知孔彦左率兵从海州回返，各路豪杰纷纷出手半道拦截，但大多铩羽而归，很多人更是因此葬送了性命，我也是快到青木镇前才知道，孔彦左所率兵将行军扎营颇有章法，不似一般伪齐军队，至于他们后面还有没有其他军队跟来，暂时我还没有得到探报。”
听到这里金七终于站了起来，他有些不耐烦，“钟师父未免也太涨金狗士气灭自己威风了吧？呵呵，我桃花寨之前被他们偷袭那是因为我们没有丝毫防备，既然这次我们有了防备，加上如此之多的物资和流民帮助，不说全灭了那帮金狗，挡住他们进不来我金七还是能做到的，哼。”
牛大爷脸上带着讪讪，朝老头儿拱手一礼，不软不硬说道：“钟师父请了，虽然您说的有道理，但老朽觉得吧，很多事不能单凭人力可为，譬如当年的黄天荡，兀术绝对想不到他还能逃出生天，还有朱仙镇，岳家军攻破开封指日可待，却不曾想赵构能十二道金牌将岳元帅召回啊”
我倒，这厮竟然指望金狗那边出现猪队友，期望完颜亶能召回孔彦左？谁给他的自信？更让李九无语的是，牛大爷虽然被称呼‘大爷’，但他不过四五十岁年纪，而李九的师父都六十多快七十了，谁给他的勇气当着一位比他大的老者面前自称‘老朽’？
无语了。
果然，老头儿眼神不善的看了牛大爷一眼，撇嘴笑道：“这位牛小兄弟未免太过自信了，桃花寨地形虽然险峻，但却孤立于周边密集城镇，这样的地形如何指望外力？另外伪齐这几年虽然看似势弱，但自从刘豫被废后，金狗却增强了对两淮流域的掌控，这次孔彦左的军队里有精锐金狗随从就是明证，还有，去年底邓州、唐州已被宋国交付金狗，周围百里宋军踪迹皆无，再有，自岳元帅去年被秦桧狗贼戕害，两淮民众也大多对抗金失去了信心，如此种种，你从哪里看出许多助力的？”
牛大爷被噎住，脸色涨红，老头儿又对着金七发飙，“这位小兄弟，人有勇气有胆气是好的，但盲目自信并不能解救桃花寨于倒悬啊，就像老朽前面说的，咱们固然借助了地形优势，还有海量物资军备为凭，但也仅仅如此了，金狗势力比咱们更强，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依你的意思就是没得打了呗？不如我们直接投降金狗？”
“老七！”
“小七叔！”
我擦，这金七疯了，老头儿不过是分析形势，他直接人身攻击了，闻言李九、师兄、师姐俱是脸色一变，牛大爷一愣，但是没有阻拦，金五和金蝉儿却是第一时间喝住了金七，怕他再说下去。
老头儿晒然一笑，根本就没有看金七，直接回到座位，拿起李九刚给他倒的茶抿了一口，轻轻放下，再次将目光投向李九，眼神有些复杂，深叹一口气，说道：“老幺啊，师父记得你是靖康二年跟的我吧？”
“是的，师父。”
李九瞬间泪目，下首坐着的师姐身体微微一颤。
李九师父环视众人，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向李九，面露苦涩，说，“别看师父现在老了，说起来啊，当年唔，也就你们牛大爷这般年纪吧。”
“ ”
牛大爷脸色一红，老头儿这是当面教训他不敬之罪了。
“呵，十几年了哈，三百宫室，三千士民，十万青壮，就那样被金狗拖着拽着一路往北，那是一路祸害一路抛尸啊，什么亲王公主，什么高官贵戚，跟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死状个个凄惨不已，就连皇帝都让人一下抓俩，嘿，那怎一个惨字可以形容？只要还是汉人，只要还有血性，那都看不下去，”老头儿难得的擦了一把泪花，好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面对十万如狼似虎的金狗，自打过了黄河，一波又一波的往前扑，啧啧，那人死的好多庄子都空了我和我的那些老兄弟们，好像是过了大名府，哎，年岁大了，不大想记起那会的事儿了，白天扑不上去，晚上接着干那时候就一个念想，救出一个算一个跟到真定，人没死完，过了幽州，还没死完，过了长城，好像还有一些，老朽运气好，跟几个老兄弟老姐妹混进了黄龙府，嘿嘿”
这下牛大爷和金七不镇静了，金蝉儿和金五傻了，师姐抖得更厉害，南宫剑一个冷面汉子早已哭的稀里哗啦。
“不知道死了三千还是五千，唔，其实不止，因为后来很多不认识的是中途进来的，反正我们是一路跟踪，一路杀金狗，一路死人最后逃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五个，哈哈哈哈，只剩下五个啊，哈哈哈哈，但是我们救下来不止五个，你们说，值不值，嗯？”
“猜猜我们杀了多少金狗？嘿，不到我们死人的十分之一，甚至还不到嘿，那些金狗的箭法真是厉害啊，一射就是一大片，晚上还好点，白天让他们追上就跟杀猪宰羊一般，十几二十个都换不了他们一个啊，啧啧，更有意思的是，都让人打成狗了，自己人还闹内讧，你杀你的，我干我的，一盘散沙握不成拳头，我们杀金狗拿命往里填，人家金狗杀我们像什么你们知道吗？我告诉你们，像狩猎，嘿。
即便这样了，老朽和那些老兄弟还是义无反顾的往前冲，血不流干，死不旋踵你们说说，当年老朽等人当年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
“ ”
“ ”
转身一看，师姐、二师兄、金五还有李九和金蝉儿已经跪在了地上，牛大爷也是一揖到地，之前满面不屑的金七也是一脸肃穆的朝老头儿拱手。
老头儿挥了挥手，故作洒脱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吧，你们也不要觉得老朽英雄，说实话，比起那些死了的，老朽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十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土地荒芜，路有遗骨十多年了，这回一路过来还是看到了不少，有几次老朽都想打道回府了，但想想我门下老幺就不好意思了，嘿，之前还因为他荒诞不经差点让他师兄清理门户，幸好他师兄没那么干，不然我得悔死。”
刚站起身的南宫剑想起那天挨师父的揍，身体一个趔趄，看向李九不免有些哀怨。
老头拍拍李九，又走到师姐身后，按了下她的肩膀，师姐立马不再颤抖，老头儿又道，“老朽徒儿跟我说，他倾家荡产这么做，是为了两个女子，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嘿，有情有义啊，有老朽当年几分风采了。”
大多数人都能猜得到，死了的是小荷，活着的是金蝉儿。
“人岁数大了就容易唠叨，各位别介意，老朽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金狗势大，但有些事对于我辈汉儿来说，却是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么说，诸位心里是不是就好受许多了？”
老头儿是武者，所以天生刚烈，说话也直来直去，老头儿也是个智者，狂风巨浪大半辈子熬过来，世事皆洞明，所以他讲了自己得亲身经历，以此来解释自己最开始的话不入耳。
其实老头儿的经历远不止他讲的那么简单，他其实不叫钟松，本家姓李，应该叫李松，钟松隐喻‘终结大宋’，祖籍四川青城县，曾祖李顺，祖上因反抗贪官污吏揭竿而起，最终为朝廷大军镇压，曾祖辗转流落到了大名府，开始在那里繁衍生息。
钟松，不，应该是李松，李顺之后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他年轻的时候并没有接过祖上的接力棒，大名府那会也算是政治清明，但他也没有科考当官的觉悟，从小架鹰遛狗，广交各路英雄好汉，而且出手宽绰，江湖上他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之后遭狗官诬陷入狱，家人妻子离散，最终家破人亡，就在他要被开刀问斩的当口为自己的老友所救，他本想就此揭竿而起，恢复他祖上的荣光，可是不巧的是，金狗来了，于是家仇让给了国恨，李松放过了狗官全家，拍马就朝金狗冲了上去。
也就是在那时，他救了李九，救了南宫剑，救了很多很多人，最终还是因为内讧，加之势单力孤，和老友分开后，李松将五个徒弟安置在五处地方，然后一一悉心教导，再也不问世事，后来几位老友怕他孤单，就联袂一起过去陪他，这就有了李九的瞎婆婆，公孙师父，阮师父还有史师父。
十四年过去，李松的五个徒弟，大徒弟张仁在宋国为官，二徒弟南宫剑若即若离跟在身边，三徒弟周元在秦州，四徒弟王直在幽州，至于五徒弟李九，那就是老头的心肝宝贝，虽然他严令李九十年内不得回山，但他一年倒是有大半年跟在李九身边，前面那四个徒弟更是让他使唤成了狗，为的就是给李九擦屁股，也正因如此，李九虽然并不认识在他之前的四个师兄，但李九在那四个哥兄弟的耳朵里早就磨出了茧子，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对他的怨念。
李松这次来桃花寨也不全都算是一腔热血，他的心中固然还有对金狗的怨恨，但这一次来这里，更多的却是为了李九，天下父母疼幺儿，他也跑不出俗套。
为了帮助徒弟，也为了能让李九在江湖上重立名号，他不惜软磨硬泡几位老友，在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好处后，整个两淮流域的江湖轰动了，也就有了后来的奇袭郾城，搬空郾城之事。
当然，李松知道那还远远不够，他家祖上就是造反起家的，有家族基因传承，再加上十多年前那次历时半年的追击杀戮，李松对与和金狗作战稍有体会，因此一路路投奔他而来的江湖绿林朋友被他当成斥候发散了出去，空手交不来朋友，李九积蓄的一小半就这么被他花了出去。
李松脸上远比内心平和，可以说现在的他忧心如焚，他也年轻过，他也痴狂过，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很清楚李九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源于什么，但他不想让徒儿失望，更不想让徒儿绝望，于是他只能倾尽全力帮忙。
可以说，从他踏上桃花寨的时候就发现了很多问题，但那不算什么，流民不精锐训练就是了，陷阱鹿砦太少可以制作，但人有私心且狂妄无知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校正扳直的了，因为他见识过太多太多的魑魅魍魉，也见识过太多的鬼蜮伎俩，内讧永远是让人失败最猝不及防也最令人绝望的因素啊。
金七、牛大爷，还有许多桃花寨以及流民，这些自以为功劳和力量可以胜任更高位置的人，李九和金蝉儿因为单纯不会防着他们，但李松不会惯着他们，他能当场打脸，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在心里决定了，如果那些人敢稍有妄动，他见一个废一个，年数虽大，但他自信功力不减当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