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章 头鱼宴开雪如盐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又渴又饿，又冻，都蜷缩在甲板上抬头望天。海天之下，五人一船，显得分外渺小。
保儿刚刚疲倦睡着了，刚闭上眼，就梦见天上三垣二十八宿的四象分别变成青龙，白虎，朱雀，龟蛇向自己扑来，就吓醒了。正听到顾留云说：
“那个独眼瘸腿和尚，我碰巧也见过。去年冬，皇上派我随亦失哈太监去东北海西等处勘查，以备来日设都司羁縻黑龙江流域。”
他怕蓝烟等不知前因后果，又多解释道：
“洪武二十年纳哈出归附，被封为海西侯，大明自此开始经略海西。所谓海西之海，是元代对混东江之称。海西女真，建洲女真，野人女真是东北三大女真部落，野人女真居极东，不甚与明交通，而建州女真早在洪武二十一年，太祖即遣使与其胡里改、托温、斡朵里三部联盟以抗蒙古。”
蓝烟这时冷笑道：“朱太祖所谓联合东夷以抗北虏，打的好算盘。只不过凭他朱家血脉的猜疑小器，未必成功，搞不好，是人家倒联合一起。”
顾留云右手重重在船上一拍，声色俱厉：“大胆！竟然敢对太祖心怀不敬！”
蓝烟微笑不语。
顾留云心中颇为不快，又感奇怪，心道此人虽然自幼生于西域，但此番报告谍情，显还是我中华子民，且不和他一般见识。又道：
“其后建州女真三部南迁到图们江。永乐元年，也就是前年，皇上已经以胡里改部属地设置建州卫，以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为指挥使。其后又以斡朵里部建立建州左卫，以孟特穆为指挥使。此次我们自南京出发，东出大海，坐船北上，从旅顺进入辽东，顶着大雪行了数日，与孟特穆在查干湖畔会合。再拟向北。
我初旅足关东，所见不是林海，就是雪山，人烟稀少，只有女真各部落在此渔猎为生。亦失哈大人一路上对我说，关东地区，本为蒙元统领，后来北元北退大漠，又分为瓦剌鞑靼与兀良哈三部，虽然分则力弱，但一旦有强力领袖合适时机，蒙古就会重新强大。所以大明也始终小心它们卷土重来，因此想联合女真为我所用。需要提防的还有朝鲜，当年洪武帝将大同江以北让给朝鲜，让他们更生觊觎之心，孟特穆受明策封，便令其十分不满。我听了不禁冷笑说，朝鲜？蕞尔小邦，也配和我们争雄？亦失哈大人道：‘不可小瞧朝鲜，当年就是蒙元，也从朝鲜铩羽而归。我暗暗称奇。
大人说，所以东北被朝鲜，女真，蒙古诸部，大明几方争夺，情势微妙。如今朝庭在辽东设卫所，势力增长，更引其余势力觊觎。皇上有命，咱们先礼后兵，先用钱和官职笼赂，慢慢迁移汉人，则东北终还是为我所有。否则若北方强国抢了先，那就不可知了。
那日大雪纷飞，孟特穆带部属用狗拉爬犁迎接我们，我初时坐在上边，很觉好玩，既快又稳，那几只雪橇狗黑白相间，精力旺盛，速度竟是越来越快。到得一处大湖泽，方才停了下来。一个个吐着舌头等着主人犒赏。
我见孟特穆英气勃勃，年纪正当中年，头发剃得只剩脑后一点，系成小发辫，其余地方光光的头皮，远看乌青，这是他们女真的风俗。我颇怀疑这是他们首领们年老秃顶，所以规定族人必须剃头，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一样了，哈哈。哈哈。”
檀玄摸摸自己头发，笑说：“还好我不是女真人。尤其是榆关东北，冬天多冷，他们竟然要剃头。”
顾留云道：“剃头是有好处的，好戴帽子和头盔，受伤了也好处理。最紧要是省下了很多梳头时间。当日我看他们女真人穿冰网鱼，十分血腥，据说是当年辽天祚帝喜食冻鱼，于是当冬天鱼休眠时破冰求鱼，说道如此鱼肉鲜美。女真人住的房舍较江南大为简陋，一般为三间五间，数人一个大火炕，家中如生小孩，就挂上悠车。也叫摇车。
那湖据说叫查干湖。我们进了湖边一个五开间坐北房子，却是东南巽位开门。我不禁暗暗皱眉，孟特穆见我皱眉，便走过来问我为什么皱眉，我便说，我们江南有堪舆之学，即世所言风水，东南巽位按玄空九宫之法，主在运星之前，是退位之门，凡在巽位开门，大不利兴业成家，因为多数是下坡路。若逢坏运，凶不可测。”
孟特穆对我所说不以为然，默不作声。我也不多说，亲随引我们一行进了屋子。只见灶台上烹羊宰鱼，杀猪切菜，忙得热火朝天，满屋子都是热气和香气。座席中却已先有客人，有三个是蒙古人，有四个朝鲜人，见我们来了，也不站起来，甚有敌意。孟特穆安排我们坐下，互相介绍。
那三个蒙古人是鞑靼首领阿鲁台使者，那四个是李氏朝鲜使者。
亦失哈大人向我使个眼色，我心领神会，两人坐下喝酒。
不一时，各色菜肴上来。有白肉血肠，酱炒鸡蛋，豆面卷子，猪棒骨，猪头肉，最后上的是炖鱼锅。东北天气寒冷，所以尚炖菜，热量足，而且东北属黑土地，肥沃甲于中国，加之一年一季，所以植物食材为全国最上等，用之饲养鸡猪鹅鸭，肉质亦鲜美，所以食物不用加意烹调已十分好吃。
侍者捧上酒来，那酒是泥封瓷坛，方启封，已经是芳香满室，一个细眼弯眉蒙古使者叫道：“上等高梁红！至少有三年了！”
孟特穆笑道：“也速先使者好酒识！这酒刚好3年。”他让一个半大武士挨个倒好酒，举杯道：“各位到我辽东，就是我们建州人的客人，今天就备头鱼宴招待大家，但头鱼只有一条，”说到这时，一指摆在中间桌上的一尾胖大炖鱼。
“这鱼叫大麻哈鱼，滋味好不用说，还代表头彩。”
他此言一出，人人盯那鱼看，均想，不知道这条鱼怎么样才能被我们得了。
孟特穆说：“我有个提议，不如各位一会竞技，我们建州人最佩服武技高强的汉子，如哪位赢了，头鱼就归他们所有。请满饮此杯以祝勇力！”
我想孟特穆本是皇上女真妃子帝三后之亲，因此一裙带关系，所以特建左卫封其为指挥。想他如此身份，必是心向大明，他知我武功甚好，当不输人，所以如此，也不失聪明之举。
我见他们全部喝干，也仰脖喝尽，只觉一条烈火从喉至胃，火辣畅快，刹时兴奋起来。
对面也速先以蒙古话和他的人说了一通，我恰好学过蒙语，听他说：“查干湖神与长生天必定佑我们夺得头鱼，当年成吉思汗打灭金国，曾带了9万兵马在这里祭祀。巴图，你上。”
那个叫巴图的蒙古使者十分强壮，腰背如厚厚城墙，当下也不多话，喝了两杯酒，便扯掉外套，晃着膀子来到场上叫阵。
朝鲜诸人以金子成为首，派出高手叫朴人勇，此人衣冠与我大明大略相似，他身材高瘦，如果摔跤，显然不是巴图对手，我初次见朝鲜人用武，十分好奇，只见那姓朴的并不用拳掌，而是一率用踢技，两人一想摔，一想踢，鸡同鸭讲，突然朴人勇一记高踢直击对方头部，这一招既快又厉，以膝为支，弹动小腿如鞭，巴图本以力朴见长，并不十分快速，这时却突如黑熊捉鸟，一抬左手挡住对方的脚，跟着一个头锤重重顶在朴人勇身上，朴人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倒地不省人事。他伙伴忙将他拖下去抢救。
巴图十分得意，孟特穆向我使个眼色。我便离席向马图挑战，侥幸用吕红八下短打赢了他，也速先道：“那么建州自己呢？你们也要上场啊！”
孟特穆道：“我现为大明建州左指挥使，与大明一体，就不用争了。”也速先哼了一声，不辞而去。
到得宴会彻底结束，孟特穆支使一个随从来到亦失哈和我住处，小声道：“有件事要和二位说。有一江南和尚正在朝鲜特使屋中，不知密谋些什么。”我便请缨前去偷听。关东人冬天有黄纸糊窗，而且是糊在外边，这样不会反潮，更加暖和。于是我用舌头舔湿手指肚，轻轻将窗纸捅了个小洞，凑过去向里一张，只见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和尚正和他们说话。
那和尚道：‘小僧枉然，我家主人正是建文皇帝，朱棣那厮篡位，用杀戮治天下，必不能久。建文在位四年，没有失德之处，人心思之。现在我们已经联络朝中忠臣，布下几路兵马，只待约定时间，一齐起事，并派一高手刺客，如能一击而中，天下更传檄可定，皇帝说，他将指天为誓，朱四一伙除朱四之外，皆得赦免，至死不咎既往，这样一来，恐怕朱棣手下，死战到底的就没有几个了。老百姓和官兵官你是叔叔还是侄子呢？反正都姓朱。主上说道，如果朝鲜发兵响应，事成之后，可以割长白山一半给朝鲜，永为两国界山。”顿了顿，想是察言观色，又道：“蒙古兀良哈已经答应出兵大同与蓟州。咱们大事必成。”我后来才得知，兀良哈答应的其实是按兵不动，就和当年靖难期间，兀良哈遵守约定未在朱棣后边偷袭一样。
我听金子成说道：“我自会将贵使意思转达国王，但是，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疏不间亲。永乐皇帝论血统，有一半我们朝鲜血统，相较起来，比建文较亲。”
枉然和尚不动声色：“哪有此事？有何凭据？”
金子成道：“此事本是秘密，当年洪武大帝娶我朝鲜第一美女金根甲为妃，生下燕王，也即日后的永乐，可惜金根甲不知避嫌，与一医生过从太近，以致被太祖处以铁裙之刑，永乐皇帝取得帝位之后，曾与我国秘密说起此事，厚赐母族，只不过名义上还是假称为马皇后所生。因此，恐怕贵使和贵主人此计不售。”
枉然嘿了一句，告辞出门，施展轻功躲避哨探穿雪而走，我急忙跟随，直来到一处，枉然出手如电，点了侍从的穴道，直接进屋，我重施故伎，听他又劝孟特穆反水，孟特穆摇摇头，道：“孟特穆的都指挥使是永乐加封，不是建文帝加的封。有我在，我建州定不与明为敌，我念你是僧人，所以不加刀斧。和尚不是应该修行的吗？怎么你一心想杀人呢？”
枉然僧也不生气，说道：“指挥使有此仁心？后代必然昌盛。告辞。”
孟特穆叫住枉然僧，诚恳道：“初识大师之时，大师正给人妙解命理。请大师送在下一卦如何？”
枉然僧笑道：“好”，游目四顾，见到桌上恰好六枚洪武制钱，便一拍桌子，六枚制钱被震飞起，依次下落，枉然查看铜钱反下，说道：“艮下坤上，六二爻动，变地风升卦。世爻六亲子孙居五爻亥，则君之六世子孙当大发达。艮七坤八，坤为文为文为旗，艮为山，为狠，六二丙午火动，午火为心，艮加心为恨。君六世当以七恨八旗兴师成事，初爻丙辰，三多丙申，当在丙辰年称帝，变爻辛亥，则其终当在辛亥之岁。四爻癸丑本命之墓，则君命当终于此年。”
我听他在里边谈论易经，变化丛出，义理华明，不禁十分赞叹，竟然最后任他走了。”
顾留云说完，犹似在当日记中，而孟特穆果然在癸丑岁被杀身死，而其六世孙，正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创八旗制度，带其子侄统一女真部落，公元1616年，努尔哈赤黄衣称朕，以此年为天命元年，考其干支，恰是丙辰，此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反明，开清296年帝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