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6章 初见吕荀
呜啦哇啦一阵唢呐声响起，在如诉如泣的哀乐声中，远处缓缓行进来一列送葬的队伍，白色布条裁成的引魂幡随风飘舞，冲天乱洒的纸钱凌空似雪，眼见得排场不小，非小门小户人家可比。
孝子披麻戴孝肩扛灵头幡，以孝带牵头杠，几个壮汉护着一驾牛车，车上端放着一口油漆的棺材，侄儿怀抱领魂鸡紧随其后。灵柩后面是鼓乐队，然后跟着逝者的亲朋好友，孙男弟女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孝衣，一个个悲痛欲绝，哭天抹泪。
走在前面的吹鼓手有五人，一个吹唢呐，其余分别操鼓、小锣、大锣、钹；队后有六人，四个吹笛子，两人操板胡，前吹后引烘托气氛，还请来了僧侣敲打花钹、鼓槌，口中振振有词，与此起彼伏的哭号声相互呼应。丧家还雇来许多帮手，抬着纸人、纸马、纸房子，由五六个人负责随手抛撒纸钱。
“这是谁家在办白事呀？”黑须张守真向王道士问。
王怀隐张口便答，“是副相吕馀庆，三个月前病故了。才五十岁，年纪不大嘛。”
程德玄也是消息灵通人士，“停灵三个月，今天是吕副相下葬的日子，你看他弟弟吕端都从成都赶回来了，要葬到洛阳龙门的先茔去。”
吕端！刘庆东记得在洛阳听赵匡胤提起过，那个姓卢的参知政事说他做事糊涂，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他好奇地举目去看，看这糊涂蛋长得啥样子？猜想是个浑浑噩噩、没事儿爱吸吮手指头的家伙吧。送葬的人太多，穿白色孝衣的人有几十位，也不知是哪一个。
“小兄弟，让让呗，人家出殡办丧事，看这么多人，一定是官宦之家啊，别惹恼了挨鞭子。”好意规劝的是孙羊正店对门邸店的伙计，小伙子刚从“久住王员外家”的邸店里走出来，他挑着两只木桶去井沿提水的。
不管别人怎么劝，人家就是当做耳旁风，置若罔闻，管你来的是谁，我行我素岿然不动，蹴鞠照踢不误。
“薛惟吉、王惟德！你们快快让出道路，吕家送葬的队伍就要过来啦。”枢密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催促道，可这群孩子还是无动于衷，“我是管不了他们啦，我为了这几幅画没能去参加葬礼，一旦被吕家人碰到，那得有多尴尬呀，我先到酒楼里回避一下。”说完话，楚昭辅便蹩进孙羊正店里去了。
“乖乖隆滴冬，瘪色！是谁给了你们这些大少姨蛮横的依仗？都滚到一边去，否则给你们好看。”这一嗓子是又尖利又脆生，让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不知是什么时候，三层楼高的彩门上坐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人长得俊眉大眼的，双眼皮的眸子往里面扣扣着，身材匀称略有些单薄。他有节奏地晃荡着两只瘦溜溜的细腿，一前一后在半空中不识闲。
刘庆东抬头上瞧，咦！这不是少林寺里使弹弓子的那位嘛，又跑到这儿来打抱不平啦。
“小子，用你管！”那群官宦子弟自高自大，哪里把老百姓放在眼里，尤其是带头的极其嚣张，“别说是吕家了，就是再多个口，品家也奈我何？官家老大，我满城飞老二，都得擦边绕着走。”皮球还是一如既往地飞来飞去，砸得城墙通通响。其中那国舅的儿子冲着彩门伸出中指，鄙视地扮着鬼脸，吐着舌头。
说话间，送葬的队伍来到近前，打幡的小伙子真怕皮球踢到棺椁上，不得已停了下来。“请诸位让让好吗？我们过去一下。”见对方充耳不闻，只得回头喊人了，“二叔！您来看看嘛。”
从后面快步走来一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四十左右岁的样子，膀大腰圆体格魁梧，仪表俊秀是个美男子。他并未声色俱厉地与年轻人吼，而是和和气气地请求让条路出来，可那些骄横跋扈惯了的主儿，一如既往理都不理。
“父亲！和这些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有何话讲，让我打跑他们算啦。”从后面蹬蹬蹬跑过去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身体健硕，继承了上辈的优点，眉清目秀得一塌糊涂。
小伙子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去驱赶不讲理的人儿，却被跟上来的一把扯住，阻拦者弱不禁风，差点儿被带摔了。“二哥，别鲁莽，冲动是魔鬼啊。”这位体格单薄，似用纸糊的一般，病病怏怏的，怀里还抱着只纸鸡。
“大哥！他们欺人太甚啦。”被唤作二哥的用力一甩，摆脱了对方的手，回头怒气冲冲地喊道。
这是什么称呼？一个喊二哥，一个叫大哥，他们一定是兄弟俩，可谁是弟弟呀？不应该有个二弟嘛，这可把刘三哥弄糊涂了。
就在三哥纳闷的瞬间，那病秧子突然喊道：“二哥，快蹲下，皮球！”
刘庆东闻声去看，好家伙！那个踢蹴鞠的可够歹毒的，先下手了，一脚将皮球踢向要动手的小伙子，直奔人家的后脑勺而来。
被偷袭的小伙子也是个狠茬，不躲不闪扭回头去看，这要是被闷上了，非得砸得鼻青脸肿不可。
“扑”，不知怎地？皮球就要击中面门的一刹那泄了气，斜下里落到旁边去啦。
“飞哥，是那小子捣的鬼！他用弹弓射穿了皮球！”是铁蛋在气急败坏地喊。
薛家的义子勃然大怒，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呢，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小子，你给爷滚下来，我非打你个满地找牙不可。”
那彩门上的少年也不示弱，手持着弹弓站在树枝上，“妈妈的，不得关系，瘪色，人家出白事和你们有什么难过啊？让我的弹子给你们些颜色。”他利落地将泥丸装入皮兜里，一抖手向城门□□去。
那边便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原来这男孩子一发射出了两颗泥丸，姓王的和姓薛的衙内几乎同时被击中，一个前额隆起了大筋包，脑瓜子嗡嗡的，天旋地转，瘫软在地；一个顺嘴丫子淌血，疼得用手捂着哇哇怪叫，“我的门牙呢？”，用舌头一荡，两颗大板牙少了一颗。他们也尝到了恶有恶报的滋味，再不想去争强逞能了。
“好啊，好啊，小哥哥打得好。”不知啥时候城门楼子上多了个小孩子，他站在宇墙上兴高采烈地拍着小胖手叫好。这男孩子胖墩墩的，拔着身板，挺着滴溜圆的小肚，穿着宽宽大大的长袍子。
瞭望火警的更夫正张着双臂，口中不住地“哎呀，哎呀”地叫着，左拦右护惊恐万状，怕孩子稍不留神坠落到城下去。
这不是少林寺射水珠的刘宝宝嘛，刘庆东记得他，白嫩嫩的皮肤，鼓溜溜的脸蛋，像猪羔般撅起的小嘴，梳剪的头型甚是另类，似倒扣上去半个菠萝，最引人注目的是圆头鼻子下长着一抹小胡子。他应该是桃花岛黄老邪的先祖，自称是黄巢的后代。
“怎么又跟来了？真的是磨人精。”彩门上的少年看到那十岁大的男孩子不禁一皱眉，不由自主脚下一跺，跺得枝条乱颤，木架子跟着“嘎吱吱”直摇晃。吓得孙店主立马用手去扶，生怕自家的宝贝倾倒了。其实不用担心，那少年已经纵身跃到屋顶上，翻墙越脊跑远啦。
“小哥哥，等等我！我要跟你去白云山打蓝鸟呢。”胖小子见状着急了，小短腿紧倒腾，从马道上一阵风地跑下来，攀上棵大树跳上房去，一转眼也没影了。
“哎呀，哎呀，这小子。”更夫双手撑着宇墙还在望着，一颗心总算落到肚子里啦。
这边喊哎呀，那边还有人在“哎呀，哎呀”地叫着，原来是送葬的人发现了地上的伤者。“惟吉我儿，这是谁打的呀？下手太狠了，牙都打掉啦。”是位六旬老者，手里拿着柄拂尘，貌似崇仙信道之人。他捧着薛惟吉那满是血污的脸，心疼得泪眼盈盈。被打掉门牙的嘴肿得老高，那家伙不服气地指着屋顶，乌拉乌拉地似告着状。
“居正大哥，这位是您的令郎啊。”美男子也走上前观看伤情。
老者心疼地说：“吕端二哥，他正是犬子薛惟吉，这孩子平日里仁义着呢，不调皮，不惹事，知书达礼最守规矩，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我儿打成这样？哎呀，哎呀，伤成这样，你母亲若是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呀。”当提起自己的媳妇，老者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荀儿，快扶你薛家哥哥去医馆看看，这伤得可不轻啊。”美男子吩咐着魁梧的儿子，让他带薛惟吉去医治，“呃，出内城角门外就有一家，挂着‘赵太丞家’的牌匾，他家是太医局医官开的，世代坐堂行医。”
从后面的人群中走出来个男子，手里牵着头驴子，这位身材匀称，举止儒雅，说出话来慢条斯理的。“二郎，那家医馆行，让赵太丞给看看门牙能不能补上，没牙说话漏风啊。”
“是呀，说话漏风有伤大雅，李昉说的有理。就去那家吧，气得我七窍都生烟，吃颗仙丹固固神。”伤者的父亲情绪非常激动，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打开来取出枚棕色的药丸，麻利地塞进嘴里。刘庆东见他用力地嚼着，嘴一张一合竟然喷出磷光，这是要成仙啊！
原来这位美男子就是吕端喽，三哥记得在洛阳天津桥旁赵匡胤提起过，他有个官做得很大的哥哥，八成就是棺材里的亡者吧，那个牵驴的当时也在场，好像与吕端关系不错。
“兄弟，我薛居正与你大哥吕馀庆乃挚交，那时我为枢密直学士，他是兵部侍郎，同一天被官家定为首任参知政事。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亲如手足。他不幸身染重病，先我一步而去，我是无比悲痛啊。本该送他的灵柩出城的，可不想遇到这档子事儿，咳，就请兄弟你辛苦代劳吧。”老者掩面而啼，悲痛不已。吕端自然是好言安慰，催促他去照顾令郎是当务之急。
“好，好，疗伤要紧。”薛居正抹着老泪往城里去了，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一定要查出施暴者。
“等等我，还有我呢，脑袋疼，脑袋疼。”国舅的儿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捂着鹅蛋大的筋包，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