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诏安义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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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峥一瘸一拐地走进聚义堂，众家头领都已经端坐堂上，铁梨花也端坐主位，赵峥向众人报了声歉，跛着腿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现在二头领忠叔，三头领田贵都没了，赵峥顺次成了二把手，坐在了铁梨花左手第一的位子上。

派下山的探子一早便报，官军依旧屯驻在邱家庄，未见攻山的意图，那邱家又在上山路径上设起卡来，山上派出多路哨探，或走小路，或攀崖而走，四下里时时关注邱家庄内的动向。仇肯定要报，邱家庄也一定要再打，但今日却是要先见见马扩，看看这个军官意欲何为，是否与山下官军有所关联。

众人等不多时，马扩便到了。

他依旧是昨日见的那副军装打扮，显得勇武干练，他脸色轻松地走进聚义堂，环视了一下众人，看到赵峥这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眼光与赵峥的目光相接，不觉现出一丝诧异，但随即便移了开去，又见正位上坐着个妙龄女子，更觉诧异，眉头微微一皱，抱拳朗声自报家门道：“洒家姓马名扩字子充，狄道人，现任保州路廉访使者，河北河东陕西宣抚使驾前差遣，见过寨主和众位头领。”

他是朝廷的高级武官，原本没有他向平民百姓行礼的道理，但是马扩却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礼节，而是像个拜山的江湖人那样拱手为礼，不知是他平日里便是如此还是刻意表现出对这些江湖人的亲近，说完双目有神地看着铁梨花，眼神中难掩与他粗犷相貌有些不相称的精明细致，似要看穿人心一般。

又听他赞道：“久闻桃花寨主，号曰‘铁娘子’，我还道是哪位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没想到却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女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这哪是‘铁娘子’，分明便是‘活西施’嘛，失敬失敬。”

彼时江湖人的名号都会以一种诨名绰号的方式流传，就如《水浒传》中那般，而这种外号往往就是当事人某种突出特征的反应，往往这便成了这位江湖人物的“人设”，比如“一丈青”扈三娘，这一丈青乃是一种毒蛇，很可能便是竹叶青，浑身通体碧绿，却毒性猛烈，美丽且致命，正说明扈三娘的样貌出众武艺高强的特点。绿林江湖行走的多是男子，但有时候有些人的绰号却相当女性化，又比如传说中，梁山上的“一枝花”蔡庆、“活闪婆”王定六等，马扩先前听友人提起“铁娘子”，一直就想当然的以为是个男子的绰号，此时见到，却发现寨主还真是个“娘子”，不觉心中哑然，同时又有些失望、遗憾，但嘴上脸上却丝毫不露。

铁梨花脸上微微一红，却毫不避讳马扩的目光，微微冲他笑了一笑，款款起身，盈盈万福道：“将军勿用客道，奴家一介女流，不过与乡亲故旧避乱于宋，窃居山林的化外野人罢了，当不得将军谬赞。奴家倒是要先行谢过将军，仗义援手，射杀恶狼救得奴家和梁头领的性命，将军大恩，奴家铭记在心。”说着便向马扩深施一礼，按照当时习俗，便是跪拜磕头也是应当，但铁梨花作为山寨之主，此间不便行大礼，赵峥听得铁梨花的话，也自行站了起来，抱拳道：“在下梁大郎，感谢将军援手之恩。”说着冲马扩一恭到地，同样深施一礼。

“啊？”马扩听了先是诧异，又仔细端详铁梨花和赵峥，旋即便反应过来，“哦，哈哈哈哈……免礼免礼，二位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寨主倒是风趣得很呐，把那寨主说得洪水猛兽一般，我还当桃花寨是什么龙潭虎穴呢，害我凭白担惊受怕了一路。哈哈哈哈……”马扩哈哈大笑着说道，此时铁梨花与赵峥洗净了面庞，穿戴整齐，与当日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乞丐农人模样简直云泥之别，但赵峥那跛腿站着的模样倒是很有些辨识度，难怪听这寨主说话耳熟。

在场众人都听铁梨花说过当时她如何虚言恫吓马扩，听马扩说话风趣，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铁梨花慌忙再次施礼，连身高罪，马扩谈吐爽朗有理，有没有当官的架子，加之义救铁、赵二人的恩情，众人自多了一份好感，玩笑间拉进了双方的距离，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将军还请坐下谈话。”双方二次见礼，铁梨花让马扩来坐首位，马扩不肯，赵峥也来劝，马扩推辞不过，告了罪，坐在了首座，铁梨花陪坐在侧。

谦让一番，众人重新坐定，红玉带人送上茶点，茶是山里自制的散茶，点心则是些面点水果，虽粗陋却不失礼仪，马扩也不挑剔，喝了口茶，连声说好。

“寨主，你可认得‘小云长’张关羽、‘活子龙’赵杰、‘黑面神’韦寿铨和‘病书生’冯赛这些英雄？”马扩放下茶碗，问道。

“哦？将军也听说过张、韦两位大哥？这两位怨军时便与家父同为袍泽，奴家也是认识的。赵杰、冯赛又是何人？奴家却是孤陋寡闻了。还请将军赐教。”铁梨花面现讶色回答道，赵峥不知他们说的这些人是谁，但见其他老人脸上样子，这些名字似乎他们都是知道的。

马扩脸上现出果然如此的样子，说道：“那就是了，铁娘子的大名也全靠关羽哥哥的介绍，这几位也都是从辽国而来，都是受不得契丹人、女真和汉儿大姓的腌臜气，为着乡亲百姓讨生活，敢于担当的忠义儿郎。我与关羽哥哥在伐辽时相识，那会子哥哥带领义军可是出了大力的，他向我推荐咱们铁娘子，想来娘子也是如是这般的女英豪，也不枉洒家专程拜会。”

“将军既认得几位叔伯兄长，当知我等汉儿在辽地过得是如何屈辱的日子，那种苦难便是说他个三天三夜也道不尽，说不完，逼得实在没有活路了才举兵自保，所愿不过是让我们这些苦哈哈不用再受欺辱，便是为此送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的。”铁梨花道。

“娘子说的，洒家领会，都是汉家儿女，谁人受得了虏人欺压，无论是契丹还是女真，咱汉家儿郎谁人不心怀灭虏兴汉的宏愿，洒家生在南朝，心意却是与你们一般，便是当今官家也心怀恢复山河旧土的雄心，只不过虏人势大，力所不能及罢了。”

马扩说得恰恰便是寨中众人所想，彼时，汉人不仅生活在宋国，论及人口，汉人都是宋国、夏国、辽国的主体民族，然而尤其是这些曾经的辽国汉人，由于当时辽、宋、金三国先后在以燕云地区为代表的北方地区统制更迭和博弈，北地汉人也就成为了一个特殊群体，在政治方面受到歧视，不能完美地融于辽、宋、金任何一朝政治生活之中，无论北方少数民族还是中原汉族，都不将其视为己类，使其在心理上边缘化于各民族之外，唯一的共识便是血脉民族的认同。

聚义堂中众人顿时大有知己之感，纷纷点头，便是对于赵峥，他也觉得马扩说的正是这个时代所共识的大义。虽然按他的认知，无论契丹还是女真，在他的时代都是消亡融汇在中国主体汉民族中的，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的“少数民族”，自小接受“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的民族大团结教育，对于契丹也好，女真也好，政治上它们各自分别建立的辽国和金国，与汉人主体的宋国之间的冲突，都不过是割据政权间的冲突，也就是中华民族内部矛盾，这与后世岛国侵华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但是每个时代总是有其历史局限性的，在这个时代，将阶级矛盾认知为民族矛盾，这确实也是无可厚非的。

“将军说得正是，昔汉天子北逐匈奴，‘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之言，今日想来仍令人热血沸腾，心神向往，唐李卫公大破突厥王庭于漠北，再破吐谷浑于凉州，我中华皇帝为虏人‘天可汗’，虽五代、残唐，胡虏一时猖狂，却终究是昙花一现，华夏故土终是我汉家天下。将军也是李卫公乡党，朝廷有将军这般人物，灭虏兴汉定是指日可待。”赵峥锦上添花道，千错万错，马屁总是不错的。

马扩倒没想见，这跛腿青年竟也懂得这许多历史掌故，只是言语之中将自己比作同乡李靖，马扩想到自己这些年到处奔走，心中抱负却不能施展，不觉有些灰心，心道，若官家真能听进忠言，重用自己和一班西军故旧，优胜劣汰，从严治军，自己怎用得着奔走江湖，打起这些新附移民的主意。拱手道：“哦？梁兄弟当真过誉了，洒家怎敢同李卫公相提并论，说来也是惭愧，这些年虽有微末功劳于社稷，但要实现心中抱负，消灭胡虏，复兴华夏，却困难重重。正如兄弟所说，胡虏曾看我汉儿便望风而逃，卫青、霍去病破匈奴，封狼居胥，这等经天纬地的功业却不仅仅是史书上那几人所为，每一位在历次对匈战斗中寂寂无名的军卒、每一位千里运送粮草的民夫、每一位在家耕种劳动、纺纱织布的农夫农妇，都为了这份大业出过一份力，正是集华夏儿女之力为一体，结成一心，这才能有这偌大的功业，绝非一两个人所能办到，我辈若是想实现灭虏兴汉的抱负，也必须联络天下英豪，众人齐心。”

马扩这番话说话，赵峥不由的肃然起敬，这面目粗豪的军官，竟然有如此胸襟研究，真不能小看这个时代的人，这历史上寂寂无名的马扩倒是让赵峥刮目相看起来，赵峥心里佩服，不禁深处亲近之感。与赵峥同样感觉亲近的大有人在，马扩的话引得众人纷纷发声，一时间堂内的气氛变得热烈而轻松起来，有人问起马扩的身世经历，马扩也毫无隐瞒地将自己早年从军，近年往来辽金，斡旋“海上之盟”，挑要紧的说了，言语中并不见炫耀骄傲，但还是引得众人称赞佩服，别的还不要紧，“海上之盟”这四个字，赵峥脑袋里可是记得非常清楚的，原来眼前的这个青年军官竟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推动者，还道马扩籍籍无名，原来还是赵峥自己学识不够深厚，当真孟浪了。

话题不知不觉间又谈起了南附辽人，马扩称之为义民，所言倒是让赵峥耳目一新，向他展现了一副闻所未闻的民间反辽抗金画面。原来辽地汉人长期受到契丹、渤海和已经契丹化了的汉人世家大姓压迫，百余年间过着牛马般的日子，揭竿反抗者历来便有，适逢女真崛起，辽国动荡，辽地汉人纷纷伺机而动，之后金人打来，义军又抗金，一部分如桃花寨众人般，辗转来到宋国，这样的人马，数不胜数，规模较大的便有涞水县张关羽、五马山赵杰、河东韦寿铨、冯赛等等，规模大的都有数万人马，规模小的三千、五千的到处都有，有怨军旧部，也有自行举义的，不胜枚举，当真是星火燎原之势。说到各处人物，多有寨内头领熟悉的故旧，众人说话更觉投机。

赵峥自然不知马扩与宣抚司和各处安抚使间的周旋，从马扩的角度，他认为这股民间的力量对支离破碎的大宋国防有着极其重大的作用，自被童贯调去在宣抚司行走之后，机缘巧合下与义军中首脑人物多有往来，并还与张关羽、赵杰结为了异姓兄弟，在来桃花寨之前，他正是在太原与真定间奔波，周旋于宣抚使和安抚使之间，好歹有了化义军为官军的名目。

马扩见时机成熟，终于表明了来意，诏安！以真定敢战士的名义，收编桃花寨为宣抚司直属军马。马扩自然没有跟众人说明两个衙门间的种种揶揄，自己跟真定安抚使刘鞈的私下交易，山寨众人也听不出其中的门道，但马扩开出给编制、给粮饷、给军器、还不用即刻当差的条件，好得是那么不真实，又令人无法拒绝。马扩又道这样的条件并不单给桃花寨，其他各路义军，也均在招安之列，因他近日就在真定，刚订下这事儿，又听说附近出了些事儿，就近便找来了这里，众人听了这才是安心。

“可是将军，我们刚跟真定的官军打了一仗，这会子又要编入官军，这恐怕不妥吧。”贾老六琢磨了半天，说道。

“哦？还有这事儿？”马扩惊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