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绿玉的故事(1/1)

首发：~第20章 绿玉的故事

邓曲才恍然大悟，伸手到她腹下摸了摸，只觉得她的小腹软绵绵的空瘪下去，不由得眼泪就涌了出来，道：“原来你是饿晕的！可是，我现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吃的，我们赶紧进凌云镇找吃的吧。”

米雁扶着她的肩头坐起来，道：“最近一顿饭还是在昨天早上吃的小半碗小米粥——”忽然眉头一扬，侧身伏倒，左耳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快速撑起身来，道：“不好，有快马赶来，只怕是我们的追兵。我们的马儿早累了，若走大路，没到城门边就会被他们追上。他们至少有十几匹马，我现在没有多少打斗的力气了，还是往这边山野里躲吧。”说罢站起身，却头脑一阵晕眩，差点摔倒。邓曲急忙扶住，道：“我背你。”米雁苦笑推开她，反手刀背往马屁股上重重一敲，黑马负痛长嘶，往前飞驰而去。

米雁提刀道：“帮我把手上铁链缠上。”

原来她的脚链虽然已经从中间砍断，但依旧锁在两边脚上，一时来不及砍开，拖在地下。那手上的铜链更是来不及砍开，幸好它够长，刚才逃命时只是把那长链绕缠在臂上而已，但刚才三人跌下地时那铁链已经松散开来。

母子俩飞快地重新缠好米雁手上的铜链。邓曲接过她手里大刀，米雁喝一声：“跟我来！”几步跨入一条小溪里，水深只沉没到膝部。邓曲背起会元，也走入溪水中，正要踏上对岸，米雁拉着她的胳膊道：“千万别上岸，要在水里走，才能消灭脚迹。”邓曲恍然大悟，道：“你真聪明。”米雁笑道：“这又不是我想出来的，江湖中的人多半都懂这个。快走！”然后小步跑起来，这时远处的马嘶声都清晰可闻了。

米雁一路领先，三人在溪水里淌水走了三四里地，已经来到另一座山峰的山腰。

米雁大汗淋漓，迈得沉重的脚步走上溪岸，手脚发软，一跤跌坐在溪水边草地上，笑道：“不行了，我全身都虚脱了。应该摆脱他们了吧。”

邓曲何尝不是？她上衣衫裙早已湿透，干脆坐倒在溪水里，道：“好凉快！”米雁哎哟一声，伸手出去拉起她，道：“不行，这样你很快会得病的。”

其实邓曲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累极，贪享一时清爽而已。

三人并排坐在溪边大石上。米雁笑道：“至少今天他们是找不着这里的了。”邓曲问是何道理。米雁道：“一般推理吧。一来他们未必猜得到我们是沿溪潜逃，没法漫山遍野地铺开人手，二来就算他们猜中了，他们必定每隔一段路就要往两边山林找寻一下是否有我们从密林逃走的痕迹。这么不断折腾，他们就会比原来慢多了。他们又只有十来个人，不可能漫山遍野地搜查吧？”

邓曲点头，却见米雁不经意间捂了捂小腹，正要问她，却见会元捧了一个鲜嫩的白蘑菇走过来，递给米雁道：“姑姑，你吃吧。”

邓曲笑道：“还没煮熟的东西别乱吃，容易吃坏肚子的。对了，雁妹妹，你有火石吗？”正说话间，忽然见到米雁一把抢过会元手里的蘑菇，拿衣角擦了擦，放进嘴里就开始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邓曲惊住了，一会儿，眼角就慢慢噙满了泪水。

米雁却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对着那个肥白的蘑菇狼吞虎咽，很快吞完最后一口，才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肚皮，笑道：“对不起，我实在是顶不住了……”

邓曲哗的泪水就冲出了眼眶，一把抱住米雁，哽咽着道：“可怜的妹妹……”

米雁的泪水也慢慢流了出来，二人抱头对泣。这时会元已经又拣了几个蘑菇回来，见此情景，手一松，顿时怀里的蘑菇就散落一地。他却扑上去抱着邓曲的肩膀哭道：“娘，你怎么啦？元儿听话的，不惹娘生气……”

米雁一把抱住他，破涕为笑道：“傻孩子，我和你娘是高兴啊！天见可怜，让咱们又聚在一起，让姑姑好好看看……长这么高了，真乖！叫姑姑！”会元收住哭声，赖到米雁怀里叫道：“姑姑！姑姑！”邓曲笑道：“小家伙跟你自来熟呢，看来都不用娘了，好吧，再见，娘走了，你们玩儿！”佯装要走的样子。会元跟她玩惯了，明知她是假装的，但还是快速扭过小身子扑到邓曲怀里，嘻嘻笑着道：“娘，我两个都要，姑姑也要，娘也要。”邓曲抱他入怀，笑着拧了一把他的脸蛋。

会元却挣脱开邓曲的怀抱，弯腰捡起地上的蘑菇，嘴里说道：“姑姑，我知道你饿扁了，这些蘑菇都是给你吃的。”

米雁笑道：“元儿这么懂事，又长这么高了，以后长得更高更大，做个男子汉，还要保护你娘哦。”会元扬起小脑袋，道：“当然，我现在是小男子汉，等我再高一点，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到时爹爹就会回来看我们了。”米雁道：“你爹爹……”抬头看到邓曲对着她眨了一下眼，连忙说道：“是啊，你长大长高了，更加懂事了，你爹爹就会回来了。”会元嘻嘻笑着把几个蘑菇放到她手里。三人高高兴兴地拉着手往密林深处走去。

邓曲简单讲完母子俩这三年多以来的际遇，然后对米雁道：“我本来以为我母子俩的遭遇够不幸了，但跟你相对，可以算是幸福万倍了。今番咱们姐妹俩无论如何也不分开了，哪怕是一直逃亡的日子，我们也不会回那个地方了。快给我讲讲你那天走之后的事。”

这里三人已经在谷地上坐下来，吃着野果。会元也不吃，把邓曲分给她的野果全部塞到米雁的手里，道：“元儿不饿，姑姑吃。”米雁把他拥在怀里，叹了口气道：“那天也怪我自己，太大意了。”

她开始讲了起来：

“这事，要从一对绿玉的故事开始。”

“我八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客人，自称姓黄名律，慕名前来求教竹雕之技。”

“竹雕，就是在晒过的竹子上雕刻出各种各样的精美图案，做成工艺品或生活用品。”

“我爹爹小时候家里很贫穷，虽然不是奴隶，但也是野人【注：春秋时称都城内的平民为国人，都城外的平民或奴隶为野人】。加上租税又重，所以生活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我爹爹十岁那年，开始跟一个外来的老艺人学竹雕，五年之后大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数十里方圆无人不知爹爹的竹雕神技。那雕上去的溪水啊，看上去仿佛在流动似的。那刀刻入的图画人物，栩栩如生，仿佛要走出来跟你讲话似的。爹爹也不种地了，专门做竹雕，钱也越挣越多，在他二十岁娶我娘时，早已经富甲一方啦。他二十五岁那年，巴国三大内史征黔蛮，路过我家乡，爹爹给三个内史都送了许多竹雕件，其中尤以一个雕着破蛮庆功宴图舞的竹篮为最。半年后，三大内史果然大破黔蛮而归，心中高兴，就把我爹爹推荐给当时的巴国司马姜奇。从此我爹爹就做起来了官，不再雕竹了。”

“黄律到我家时，我爹爹已经做官十年了。平时只是偶尔手痒时才刻些小玩意儿，也不收弟子。所以黄律想拜他为师时，我爹爹一口就拒绝了。”

“黄律深感被削了面子，很是生气，把备为拜师礼的一对夜明珠摔碎在我家门前，拂袖而去。”

“两年后，爹爹跟随前尉将军王圭，出征蜀国，大战于江边，爹爹败退，领着数百名士兵逃入山中，偶然救起一个跌伤在山沟里的小孩。小孩的师父原是一位退隐将军，因为退隐第二年家乡流行瘟疫，全家就他一个人逃过此劫，从此伤心离乡，来到此山中定居下来。这位退隐将军有一身好武艺，曾在访友途中患病，为一个小孩的父亲救助，心存感激，在病好后，就收了那小孩为徒，授予全身武艺。他与小孩父亲也一见如故，成为好友。”

“我爹爹在山中与这退隐将军为邻，半个月后，才辞别出山，却碰上那个拜师不成的黄律被几条恶狼困于一棵大树之上。爹爹指挥军士们驱走恶狼，救下黄律。但黄律已经伤势过重，活不了多久了。双方互道往来，才知道原来黄律就是那小孩的父亲。黄律将一对绿玉赠与我爹爹，嘱托我爹爹代为照顾他儿子，不久就死了。”

“退隐将军后来把我们姐妹俩也收为徒弟。那小孩就是我师兄黄诵。我这位师父叫钱虫，在巴国西南一带也算颇有名气，经常有侠义济难之举，武艺又高超。可惜我们师兄妹三个都不是专心习武之人，一味儿顽皮捣蛋，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黄律赠予我爹爹的那对绿玉，就被我爹爹串上金链，分别挂到了我姐妹俩的脖子上。黄律临死前曾说，这对绿玉是他偶然在一个楚国大官家中见着的，觉得很好看而且似乎蕴意深远，所以他就倾其所有，把它买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对玉不仅仅是质地好、雕工精，而且似乎与一桩传说有关。可惜，他没来得及说清楚那是什么传说，就咽气了。爹爹把玉交给我们姐妹俩时，叫我们不可以轻易示人，甚至连我娘、黄师兄和师父都没见过这一对绿玉的具体样貌，更加不知道它们的来历故事啦。”

“四年前，我与你分手那晚，我一听到陈双念出那玉上文字，就知道是我妹那块绿玉落到了他们的手里。我当时就震惊了，好不容易有了我妹妹的讯息，当然不能放过，也来不及跟你细说，就一口气追踪他们父子俩潜出羊城，跑了六七里地，陈双突然放下他儿子，回转来截住我。后来他得意地说，他早在城内时已经发现我在跟踪他了。我想他这话多半不假，事实上他的功夫比我高强得多，不到一刻钟我就躺在他脚下了。他把我扛到了圆桂村，他师兄路光的家里。后来我才得知，米飞雁果然曾经落到他的手里，那块绿玉就是他从我妹妹那里抢走的。只是不久米飞雁就被一个‘稀奇古怪的小子’救走，我从他的描述里猜到，那肯定是我师兄黄诵。陈双也聪明很很，从我的样貌推断出我是米飞雁的姐姐，从而猜出另一块玉在我手里。他威逼利诱想搞到我的绿玉，幸好我事先把玉给了你。我说我是孤身独行，他半信半疑，本打算次日回羊城搜寻我的同伴，不料，次日天刚亮，一股官兵就把圆桂村包围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宫技发觉了那圆饼宝贝是赝品，自然非找他算账不可。陈双父子和路光挟持我仗着地形之利脱围而出。其实那时陈双已经不做独行大盗了。这时逃走就掘出了之前埋藏的财宝，带着儿子和我辗转来到了眉国，购置田产，成了一方豪富地主。那个路光在逃出圆桂村不久就病死了。”

“我始终没对他屈服，招出绿玉的事。陈双恼怒异常，千方百计折磨我，后来又让我做他儿子陈苦的‘童养媳’，给我好吃好喝，还可笑地以为我会感激他而软化呢，后来发现我守口如瓶，就把我锁了起来，经常饿我。这三年多时间里，我名义上是陈苦的童养媳，实际上是奴隶，比他家所有佣奴、耕奴都低贱的奴隶！粗活细活，吃喝拉撒，我都只能咬牙忍着，打骂更不用说了。陈双怕我暗地里害了他儿子，又加上了脚链。陈苦也是一个小恶魔，跟他老子一样，年纪虽小，恶毒主意却是一萝筐一萝筐的，除了经常不给饭吃，还用炭火在我背上烫字，用针在我肚皮上刺绣，又说我会武功，拴住我的头发和一只脚，让我摆成‘燕子掠水式’。我的头颈被扯得疼痛难忍，于是双手拉住吊索减轻压力，他就用铜鞭暴打，我的背部和屁股都被打出花了。晕死后又被他用冷水泼醒。”

“上个月，陈双说他儿子已经十五岁了，让我跟他儿子圆房，实际上他足岁不满十四。我死命反抗，一头撞在他那个小东西上，几乎把他撞晕过去。自然又是百般毒打，陈苦缓过神来，拿着烧红的铁条，把我胸部烫得血肉模糊，脓血一个劲往下流……”

说到这里，邓曲已经全身颤栗，泣不成声，把米雁紧紧抱住，哭道：“妹妹……”再也说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