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琉球纪录集辑

清代琉球纪录集辑下(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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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日(壬辰),阴。风逆,行五十里,泊石门县皁林驿————旧名皁林镇、亦名皁林市。市南有寨,元将路成营垒尚在。县故名崇德,本朝易以今名;以地有石门镇也。

十一日(癸巳),晴。行七十里,至塘西————即官塘河。浙江阮芸台中丞(元)并司、道皆遣人起居。中丞具有启,意甚厚;亦以启答之。又二十五里,泊横塘,去北新关五里。

十二日(甲午),晴。平山来舟话别,将之海宁任。辰刻,过关,泊武林门外。将军范建庵(建中)、织造延俭宜(丰)、抚军阮公、署方伯秦小岘(瀛)、署廉访张穆庵(映玑)、观察达袁二公俱于武林门内官廨恭请圣安。龙亭、仪卫皆修整,过营门,军伍排队跪迎,颇严肃。适武林巷公馆,奉安诏敕毕,中丞以下毕集,各寒温而去。

十三日(乙未)立夏,晴。中丞邀游西湖。巳刻,偕介山出钱塘门;先趋圣因寺,敬谨叩拜圣祖仁皇帝、高宗纯皇帝牌位毕,随游六一泉。步行至花神庙,泛舟金沙港,因访宝林上人。上人善画,以墨梅二联见赠;同游湖心亭,早食。由漪园至净慈寺,沐浴;便访小颠上人于万松山房————芸台新题额曰「七代诗僧精舍」。赵生西垣(晋)旧受诗于余,今在精舍肄业,因与同游小有天园。湖上诸胜,皆余旧游,已详载「南游记」。申刻,入城,将军、织造、中丞公饯于中丞署。

十四日(丙申),晴。往拜敷文书院山长王兰泉先生(昶)————先生学有渊源,为海内闻人;致仕十余年,精神尚健,惟耳聋,是亦老人寿征。从客杨生病痢已两日,昨夜众人来告;因以验方与之,一服而愈。午后,司、道公饯于藩司署;以斋戒辞。

十五日(丁酉),晴。卯刻,偕介山恭诣天后宫致祭,中丞陪祭。祭毕,同出钱塘,泛舟至金沙港;登舆,趋上天竺进香,遂观梦泉。归游下天竺,观三生石。复游飞来峰,石如悬磬,圆峰倒坠,九天云垂。小憩冷泉亭。便游灵隐,斋食于僧舍。食后,即游龙井。西湖之山石,以飞来峰为最;水石,以龙井、三生石为最;竹,以云栖、韬光为最;邱壑,以小有天园为最:余已八度来游矣。是日,兰泉先生招饮;至则,冯玉圃给谏(培)、潘兰坨侍御(庭筠)先在座————皆余戊戌同年,归田不出,教读为业,具有高致。酉刻,入城。祝杏南茂才(志箕)来————余庚寅座主止堂先生之子,将附舟至衢。

十六日(戊戌),晴。招饮湖上旧游于万松山房。食后,出涌金门,访玉圃于崇文书院,不遇。放舟至码头,登独秀峰,介山亦随至。同饮者,处士朱清湖、彭何春(树琪)、沈理堂(本义)、张秋江(浚)、上人小颠(际祥)、道士沧烟、茂才赵西垣、祝杏南,皆文士、高人逃于诗酒者;惟山右宋芝山孝廉偶客游于此,亦余旧好。酒酣,各以诗赠。芝山复以宋朝张即之墨蹟见贻,云「即之没为水神,持以渡海,可靖风涛」;厚意良可感!酉刻,入城。是日,寄第四封家书。

十七日(己亥),晴。奉诏敕至钱塘江登舟,中丞诸公送于凤山门外。巳刻,解缆;逆风行五十里,泊渡船埠。

十八日(庚子),微雨,风顺。乘早潮,行四十里;卯刻,至富阳县会江驿,不泊。又乘风行百里,过桐庐县桐江驿;又十五里,泊。

十九日(辛丑),微雨,风顺。二十里,富春山————一名严陵山;有二石高数百丈,土人号为「子陵钓台」。其下曰严陵濑,濑上有子陵庙。泊舟,与介山同登。庙前碑碣十余丈,半苔蚀,不能卒读;有明庄一俊、范徕诗碣尚可辨正,复不佳。自桐君山而西,两峰山势蜿蜒如蛇,对走于平原之上;一水中流,秀壁双峙,不减重庆三峡。其下有泉,则陆羽所品为第十九泉也。钓台对岸曰白云原,相传下有芦茨溪,为唐方干隐居幽地;合配高人也。过七里滩,风顺;七十里,过建德县富春驿。署太守方公应选偕县令来,辞。又行十里,泊。

二十日(壬寅),微雨。行新安江上,清澈可爱;太白所谓「新江清若空」者是也。十五里,至胥口溪————名大洋滩。水急,恃纤以行;人肩一绳,异于他所。又三十五里,白沙渡————新安渡口也。又二十里,泊许埠,去兰溪二十里。

二十一日(癸卯),微雨。过縠水驿,不泊。又四十五里,大雨,裘家堰泊。

二十二日(甲辰),雨。行四十里,过龙游县停步驿十里,泊。

二十三日(乙巳),雨,风顺。行八十里,泊衢州府西安县上杭埠驿;驿程,例于此陆行。总兵英公海来恭请圣安。蒋培元观察(继晖)、朱静斋太守(理)、县令许君执中来,与商登岸事;言水大,舟可至清湖,便于陆路。因乘原舟再行,即解缆。行二十里,泊。连日舟无停时,不暇登览;然雨中看山,清境独绝。

二十四日(丙午),风顺。水急滩多,舟行沙石上,辗如雷;绝类撞江舟景,而险过之。去江山县三十里塔溪,泊。

二十五日(丁未),阴;巳刻,微雨。过江山县,不泊。县令黄君天益来谒————蜀人,余庚寅乡试同年也;人诚实俭朴,亦有守者。又行十五里,泊清湖镇。

二十六日(戊申),晴。介山以前途山路崎岖,馆舍甚狭,因让介山先行。寄第五封家书。

二十七日(己酉),阴。与杏南别。行三十五里,过江郎山,石峰三片,高插云表;适云覆其顶,未见全面,然山态转奇。食后,步步入山。过苏岭,道义上人来迎,遂小憩。壁间多名人题咏,前使海山先生有五绝一首;走笔和之。此外,如庄公培因、德公保、褚公庭璋、庆公霖,皆海内诗人也。登窑岭,路转峰腰,与缙云桃花岭谿壑无异。又四十里,宿保安驿。

二十八日(庚戌)小满,晴。上仙霞岭;山顶有关,无戍卒————或曰即古泉山。周围百里,皆高山深榖。凡登三百六十级,历二十四曲,长十里;两浙之襟束、八闽之咽喉也。汉朱买臣云:『南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能上;剑阁而外,此其匹也』。惟石径平铺,无梯级,异于栈道。半岭,先有关帝庙,可小憩;壁上多题咏。恒浴上人亦不俗,题诗三首赠之。庙侧有泉,置亭于其唇,曰雨花庵。上有周栎园先生(亮工)木刻诗牓,句极生新;复凝思和之。三里,茶岭。又五里,小竿岭,险不及仙霞;亦有关帝庙,僧宁远俚甚,一茶而去。至二十八都,食。地势平旷,居民甚众,歧径可达衢、处诸郡。「舆程记」谓『浙、闽分疆处,地名南楼』;问土人不知,或即此。名二十八都者,以歧路所达之都计算而名之邪!食后,即登枫岭————即大竿岭异名,迤逦而陡绝,舍舆而骑。登梨岭,地宜梨————俗名五显岭,以上有五显庙也。北有小天池,取径甚幽而亭,势甚敞;僧俗恶,颇败人意。日常扃其外户,非余强启之,则此境不得入目矣。尽日仰看山、俯听泉,骑而忘苦。计行七十里,九牧宿。

二十九日(辛亥),晴。三十五里,渔梁;食————土人多堰水捕鱼,故曰;鱼梁山以此得名。道侧有山如船,曰船山。又四十五里,宿浦城县小关驿。浦城城环越王山上,俯瞰大江,有形胜。县令王君宗徽来谒。得介山书,知分家人由水路进;余仿而分之,仅带跟价四人,余悉遣上船。奉诏敕,由陆路进。计与介山减从陆行,所省夫价不少。问知祖舫斋抚军(之望)已抵新任,太夫人留家。余以年家子有「登堂拜母」之谊,请见;辞。

三十日(壬子),晴。行三十五里,过西阳岭。岭北多竹、岭南多松,昼暝晦,暑气全消。又四十里,宿人和馆驿。观察戴公求仁、赵公三元以公事之江山,因过访————赵为凫塘甲辰同年。土人以铁网然松脂代烛,颇能照。

闰四月朔日(癸丑),晴。行五十里,马岚;食。传舍临江,轩豁而清幽;地属瓯宁县,与建阳县地方犬牙相错。又四十五里,过石陂玉塔岭;沿乱石、大溪等滩,至营头驿,宿————旧名水吉镇驿,属瓯宁;食供建阳,大有「东家食而西家宿」意。馆后有小轩,近墙植凤尾竹,有鱼盎二;阶前茉莉二盆、香树两株,点缀俱幽。鸟语、蝶情,啾啾、栩栩:心神为之一清。

初二日(甲寅),晴。行四十里,七姑店;食。馆介两山间,亭依树荫,杯中时有云影往来,亦大佳境。又四十里,宿建阳县建溪驿。驿舍俯临清溪、平眺远岫,极轩敞。上游造舟为梁度人,历历如画。所经传舍,此景为最。县令赵君庭翰来谒————凫塘丁酉同年,问知朱文公祠在城西五十里,未得谒。

初三日(乙卯),晴。行四十里,震前;食————疑即盖竹镇。名震前者,县南有郑滩,或传写误耳。又四十里,过叶坊驿,小憩————本前明旧驿。有吉阳溪,自驿口流入西溪,溪水较大。又四十里,宿建宁府之瓯宁县城西驿,坐船从人夜半先至————驿在建溪南岸覆船山下。府治在溪北,束水襟山,为全闽屏藩;亦东南胜地也。附郭为建安、瓯宁二县,建令刘君为凫塘甲辰同年、瓯令欧阳君为余庚寅同年;与商舟行事,皆以险辞。

初四日(丙辰),晴。行四十里,太平驿;食。驿因太平山得名,然去山实远。又四十里,过大横驿,不宿;再行四十里,戌刻至延平府,追及介山,同宿剑浦驿。余欲舟行,而介山难之;然余惯历三峡,今且渡海,何畏于溪!乃决意登舟,介山仍陆行。少顷,延平守广公善、副将李公庆云偕南平令完君智来谒;语以来日登舟一事,完令欣然。

初五日(丁巳),雨。午刻,登舟,即解缆;从者稍后,遂不相及。江面甚平,特多石。凡急湍处,土人皆谓之滩;亦有梨滩、箭孔、梅花诸名,实不甚险。惟两岸乱石参差,水触石作漩,有似三峡平处。行四十里,从人尚未追及。乃买船户米一升,就盐齑一碟,与二仆同食;终日肥甘,忽得蔬食,大适口。申刻,大风雨,泊尤溪口;计行八十里。

初六日(戊午),晴。细玩闽江山水,粗类巴江;山平而无奇拔气、水缓而无建瓴势,而土人已谓险不可测,亦犹度仙霞者不知云栈之高、登渔梁者欲傲峨眉之峻也。行百里,泊古田县水口驿,介山犹未至。琉球迎封使梁焕来谒————黄帽阔带、衣宽博,稍通华语;问知曾充通事,入京已四次。省城将军、中丞以下,各遣官持札来起居。制军玉公德由泉州寄札,并以奏稿夹片见示。始知前大学士福公康安进剿台匪林塽文时高宗纯皇帝赐以右旋白螺,往来顺利、灵助非常,蒇事后留贮督臣署中,备渡海用;臣等此行,又蒙恩准督臣所请,赏臣等奉以渡海:仰见我皇上体恤使臣,无微不至。谨按高宗纯皇帝「御制文三集」有右旋白螺赞,注云:『每年藏中喇嘛于新正及万寿节进丹书所陈供器时,有献右旋法螺者,以为奇宝而不多见。涉海者携带于舟,则吉羊安稳,最为灵异』。臣等何人,荷蒙异数,感激涕零!

初七日(己未),晴。介山亦至,遂同登舟,解缆。与介山各乘一红船,水顺无风。行百二十里,过侯官县白沙驿,不泊;又行六十里,孚远驿。是日,舟中饮食皆取给闽与侯官二县。奉安诏敕,又别具一红船焉。泊处去省会三山驿二十里。

初八日(庚辰),晴。辰刻,抵洪山桥,闽令谭君抡、侯官令毕君所谠、海防同知张君釆五来谒。午刻,奉诏敕、赏恤登岸,舁以龙亭、彩亭,送馆安奉;庆晴村将军(霖)、汪稼门中丞(志伊)、李石渠方伯(殿图)、瞻云亭廉访(柱)、陈琴溪观察(观)、副都统札公拉芬俱来馆驿,恭请圣安。申刻,适馆。汪公遣官咨送白螺,与介山启椟,敬谨验收。其螺长五寸六分,得天地中和之数;腹圆,象太极;首尾各出二寸,由渐而削,象两仪;凡四旋而及口,象四象。螺皆左旋,此独右旋者,以阴承阳,迎天行也。肤嵌宝石八,位按八卦;外袭云锦五重————重一色,取「五行相生」之义:皆所以养之也。统藏以金匮,而无极之理备焉。宜渡海可以息风静浪,灵摄海族;真异宝也。前梦「云养淡螺深」之句,得此奇验,字字着落;异哉!少顷,汪公来————素有清廉声,与之语,事事求合人情;人或谓其深刻,非知汪公者。坐间议及封舟事,云『此次修理之费,皆令船户自办;故准船户带货』。余曰:『此固人情,然封舟例不载货。历来册使至琉球,不能按十月风信回者,俱由货多且贵。琉球穷国,尽买则财不足,不买又恐得罪;百计设措,耽延时日。今货虽准带,贵货宜禁;须令船户造册具结呈验,庶前弊可杜』。汪公以为然。其后省会诸公络绎皆至,随与介山答拜。日暮,归馆。是日,初食西施舌,极鲜美————江瑶柱之次也。

初九日(辛酉),晴。至温泉,浴。泉在城南演武厅侧,从地涌出,甃而蓄之,作暗穴以通于浴池,温如骊山泉。将军庆公亲为修理,额曰「不因人热」;语趣甚。随与介山至抚军署商调兵事,抚军意在水、陆两营各挑一百;余与介山语之曰:『皇上以海上未能一律宁静,着认真挑兵;似宜尽挑水师,庶缓急有济』。抚军亦以为然;遂去陆营之兵,行文各路水师克期挑拨。即于是日具摺恭报到闽日期,面求抚军拜发;并寄第六封家书。定期于十三日恭诣冯港天后宫致祭,敬檩圣谕斋戒,闭门谢客。

初十日(壬戌),晴。斋。

十一日(癸亥),晴。斋。

十二日(甲子),晴。斋。

十三日(乙丑),晴。黎明,恭奉谕祭加封天后文出城,至南台之冯港。主祭者正使,陪祭者余与将军、巡抚、都统、司道等官,皆朝衣;独玉制军未与。礼毕,往验封舟。舟身长七丈,首尾虚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宽二丈二尺;较历来封舟,几小一半。介山诘其故,抚军以闽县海船但有此等;余曰:『皇上谕令造舟,封舟自有式,非限以闽县船也。且厦门六■〈舟页〉船,大与封舟等;曷不取于彼,而必谆谆将就用此船乎』?抚军无以应。余曰:『风信已近,必欲易舟,恐延时日。但恐兵役人数过多,舟不能容;奈何』!抚军以临期设法为辞。二号船,大亦如之;无龙骨。余又力争,众口以为可用;余不能强,但令加櫆藤勒肚。是日,将军、抚军、都统公饯于抚军署;薄暮,乃就席。

十四日(丙寅)芒种,微雨。午刻,晴。通事郑煌来谒————年六十,前度册封伊已为通事;因问琉球一切事宜,据云『抚夷无他法,惟在积忠信以感之、因其势而利导之。否则,有「戴网巾」之诮也』!余请毕其辞;煌曰:『前明谢杰充册使,时从客有舅某,携网巾数百事;至则球人冬、夏一冠,无所用之。谋于杰,杰乃下教曰:『中国以戴网巾为敬;如册封日有不戴网巾者,以不敬论』。于是球人强售而戴之。故父老相传,遇事有以声势强派者,谓之「球人戴网巾」』。甚矣!一事拂人情,千秋成话柄;可不慎欤?

十五日(丁卯),晴。琉球耳目官向国垣来谒————向曾于京师进谒,例不必见;今则渡海有期,宜博访以就妥适。谈次间,亦以二号船无龙骨为虑;然已无可奈何,亦惟曰「过海仗天后,不尽在船」。问知伊舟例货已齐,惟兵丁未集;且俟之。是日,登同年故太史何君西泰之宅,拜其母————家甚贫,少为助薪水焉。

十六日(戊辰),晴。黎明,至冯港,恭请天后行像并挐公登舟祭,用三跪、九叩首礼。命道士举醮祭桅,行一跪、三叩首礼;道士取旗祝之,噀以酒,合口同言「顺风吉利」。余与介山默祷于天后,以筊卜两舟吉凶:头号船得第一筊为「阳阳圣」,断曰:『牧羊此地已经秋,今日还乡叹白头;忠道已成名已遂,会看麟阁姓名留』————解曰:「苏武还乡之象」。预告归期,可谓吉矣。二号船得筊为「阴阳圣」,断曰:『运行坎坷免施为,犹是荆山抱璞悲!璞本有成云有诈,来时不必泪双垂』————解曰:「卞和献玉之象」。时皆忧二号船无龙骨,据筊亦正无虑。海船以鸦班为重,每舟三人,人管一桅;各披红执旗,缘一绳而上,疾如飞:不负「鸦班」之目。余时与介山登后艄观之,天空日朗,风波不兴。鸦班甫登桅末,西南风骤至,并带微雨;神其示以顺风矣。惜时兵未调齐,未得解缆。挐公者,闽之挐口人,常行贾舟;卧闻神语:「某日当行毒某地」!公谨伺之。至期,果见一人抛毒水中;公投水收取,尽食之,遂卒————以故面作蓝靛色。土人感其德,祀之;以为挐口人,故曰挐公。或曰公卜姓,以业挐舟得名。申刻,入城,司、道公饯于藩司署。夜,大雷雨。

十七日(己巳),雨。陪臣梁焕以迎诏仪注求订。注云:『天使船未至,先期遣探;得信,即遣独木船数十只,以长绠引舟。王世孙遣官郊迎:首接,用中议大夫、副通事各一员,驾小舟、树赤旗,书「恭接」字;接官立船头请安,送酒席。二接,王舅、正议大夫、副通事各一员,驾舟送席,如前仪;禀见,呈上仪注。三接,法司、紫金大夫、都通事各一员,如前仪。禀见,不送席。封舟入港,近临海寺,本国备龙亭五————诏、敕、御书、谕祭文、节五者各奉安一亭;彩亭四,贮赐币、焚帛。鼓吹、仪卫,均排列却金亭;造舟为梁,联接亭阶。炮三响,遣官上封舟禀知,天使遣从官分捧诏敕、币帛上岸,奉安龙、彩亭中,行一跪、一叩礼。毕,天使登岸,仍响炮三,即以鼓吹、仪卫排列导行。王世孙率百官恭迎道左,望见龙亭,世孙跪、百官皆跪;龙亭至前,皆俯伏;候过,即平身。见天使轿来,差官持帖跪迎;世孙拱迎道左,百官跪迎。天使至,下舆,与世孙各一揖;世孙仍候升舆,揖送,天使轿内答揖,百官跪送。世孙率百官先趋迎恩亭,奉龙亭于亭内,彩亭置亭外。天使至,下舆入亭,分立龙亭左右;引礼通事官唱「排班」,作乐。设世孙拜位于前、百官拜位于后;世孙跪奏云:「琉球国中山王世孙臣尚温,恭请皇上圣躬万安」!天使答以「圣躬万安」。世孙起立,率百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仪卫先行,世孙率百官骑马导。迎至天使馆,世孙先下马,立道左;望龙亭至,仍跪迎如初。候天使轿至,差官请勿下轿。百官仍导引至东辕门下马,排班跪迎;候龙、彩亭、大轿过,平身。奉安龙、彩亭于大堂中,天使左右立,作乐;引礼官引法司等官入,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各官引退。闭门,天使将诏敕等件敬谨安贮。天使乃坐大堂,开门;引礼官引法司各官以次参见,皆行一跪、三叩礼。毕,引礼官引出。世孙乃遣长史投帖亲至请安,天使请见。世孙轿至头门,欲下轿,巡捕官跪请进轿;由中门至二门内露台,下轿。天使趋迎,揖至会客堂上,行相见礼。世孙居东、天使居西,对拜,一跪、三叩首。天使安世孙座,行拂座礼,揖;世孙答揖。世孙回敬,亦如之。茶至,一揖;遣通事寒温。茶三献,世孙告辞,揖。天使送至轿前,世孙辞,一揖,升轿;天使揖送,世孙轿内答揖。巡捕官跪送于头门。一、每月每五日问安,差法司、王舅、紫巾官、紫金大夫、耳目官、正议大夫、中议大夫、那霸官、都通事、库官等至天使馆,引礼通使将各官手版并供应手版递上,厨官对单点收。天使坐堂,各官参见,行一跪三叩礼;侍立请示,无事则退。一、每月朔、望,除问安长礼外,世孙用名帖遣遏闼理官、长史各一员送羊、豕、酒、果,参见如前。法司等官常见,行一跪、一叩礼,垂手侍立。赐坐,则跪谢;赐茶,则揖谢。有问,则立而对;告辞,三揖,趋而出。耳目官以下常见,俱行一跪、三叩礼,垂手侍立,无坐。有问,则跪而对;告辞,则一跪、一叩趋出』。礼数周详,亦无可更。惟时当四海遏密,因谕梁焕率由旧章。凡乐,皆设而不作。是日,有守备王得禄来谒,云「兵尚未调齐」。

十八日(庚午),雨。汪抚军赠送行诗二首,有句云:『拊循早识辞金事,酬唱难忘陟屺诗』;得古人赠言之旨。午后,至将军署,见壁间有寄尘字画。诗僧大名,耳熟已久;问知其人,现挂锡乌石山。将军三度访之,乃肯见;其品亦可谓高矣。

十九日(辛未),雨。将军赠送行诗四首,有句云:『时惟占五月,令恰鼓南风』;自然名贵。并札云:『寄尘有航海之兴,愿与同行』。高人自有高致,此亦从前旧例应有之人;但尚未觌面,容再访之。是日,石渠方伯亦以诗见赠。午后,至瞻廉访署,问所谓乐圃荔枝楼者,已杳不知所在;署基虽阔,荒落不治矣。

二十日(壬申),阴。往游越王山。山在郡城北,半蟠城外,东联冶山;闽越王无诸之所都也。便访唐冯审球场,「纪略」所谓二十九景者,半为民居,不能复辨。午刻,登顶;雨骤至,乃归。

二十一日(癸酉),雨。午刻,汪抚军招饮。署基甚高,踞嵩山之麓;宋王尚书祖道故宅也。闽时为五诸侯馆,至今犹称馆前。入门,夹道皆荔支。堂侧有精舍轩豁,可以远眺。层级而下,有园曰「牧荔」,即岁荔支以供御用者。余地尽为圃,饶瓜菜;抚军躬行节俭,于此见一斑矣。惟时芭蕉尚花,间有甘露。荔支尚未大熟,因向抚军乞得盆植二本,已结实;意欲携之过海,栽于中山。非敢希召伯甘棠,亦聊以自励耳。

二十二日(甲戌),阴。玉制军寄到和诗,时方欲游鼓山,匆匆札谢。减从出东门,约行一程。其山延袤数十里,顶有巨石如鼓;遇大风雨,辄振击有声:郡之镇山也。前明册使陈给事侃题名,犹存。最高为崱峰,人言天晴可望琉球;实不尔也。海气终日如雾,安能极目数千里!亦犹泰山有孔子崖,谓孔子望吴,见阊门;理不可信————「论衡」辨之详矣。下山,至涌泉寺,窦泉尚在;传唐建中四年,龙见于此。或与「龙见于井」同,不得谓为祥瑞。

二十三日(乙亥),晴。再至温泉,浴。便访寄尘于乌石山————寄公,衡山人,名衡麓,别号八九山人,寄尘其字也;姓范氏。五岁,度为僧。略窥内典,好吟咏,工书善画;有奇术,人莫测也。喜作方丈书,新于乌石南崖刻「寿山福海」字,结密无间。余卒至其室,图书满架;邀之遍游各峰,欣然同行。山有三十六奇,最奇者为邻霄台之不危亭。传工师创时,四面材瓦、土垩,铢两悉称;戒曰:『损,勿修!修,必坏』!后人不悟而修之,果圯;世之妄逞聪明者,大都类是。华岩顶上,李阳冰篆刻尚存;大半苔蚀,不能卒读。刘克庄诗云:『城中楚楚银袍子,能读曾碑有几人』!余性好游山,此山石刻题名甚伙而不能细为洗搨,与银袍子何异!踞峰顶以望,海环其东,众峰三面罗列,城恰置乱山凹处;万瓦浮青、三山扫翠,亦极宇宙大观矣。午后,微雨。因与寄尘坐文昌阁,叩其所蕴;渊然以深,元远而清雅:偕行之约遂定。酉刻,雨霁,归馆。

二十四日(丙子),晴。寄尘来,以诗画扇见贻,并荐画士施生为余图「航海行乐图」;试令貌之,颇得八、九,留与寄尘同食。何实斋长子来问,知其弟有举茂才者;留之食,苦求去————亦介士也。

二十五日(丁丑),晴。寄尘遣其徒李香崖来————苏州人,亦善画,将侍寄尘渡海。午刻,方伯招饮。署极宽,荔支甚伙。堂踞大阜,阜北为客庭,左高而右卑;世传严高卜胜处。方伯善书,以所刻碑记数种见贻;余与介山于方伯为后辈,情义有加焉。

二十六日(戊寅),阴。海防厅移送渡海人役清册并执事等至,余见人数过多,恐封舟不能容,以为或可裁减;而吏以例对,姑受之。查上次封舟过海,兵役滋事;故与抚军商去千总而添都司,又特派能医之巡检颜家选,庶兵役有专管。虽稍变旧例,益加周详。

二十七日(己卯),阴。查渡海虽有旧章,尚多靡费;余初适馆,即与当道约,一切务崇节俭:饮食毋丰、供应毋华,丝毫无取于行户。恐尚有派累,因传渡海人役细加谘访,期杜混冒之弊、绝科派之源;众口一词,皆云实无科派,行户俱深感激。午刻,陈观察招饮。见署有桑寄生一丛;老母药饵常须此味,因乞为翦藏之。陈为凫塘同年,故有是请;此外,即一草一木,不敢擅受。

二十八日(庚辰),晴。都司陈瑞芳来谒,云渡海兵已集;即同介山至抚军署简阅,兵择其精壮者,铠甲亦尚鲜明。当为严立章程,三令五申之:陈瑞芳领百名,护头号船;王得禄领百名,护二号船。并传同渡海人役,于五月朔日在南台点验登册。船户以所带货单进视,其单内如肉桂、黄连、麝香等药皆贵,尽裁去;东海所需药材为最,而尤以大黄、大枫子、茶叶、儿茶为要药,补品不甚需。是日,抚军遵例加陈瑞芳三品顶带,加王得禄四品顶带,加颜家选五品顶带;武官辖兵、文官管役,体统肃然。

二十九日(辛巳),晴。抚军以两舟货价并船户甘结移至,细阅两船货价不及四万,较前度少三分之二;私心窃喜!船货无累,可望克期早归。随令跟役先将行李上船。闻介山家人有私带货物者,介山逐之。此役能行余志者,端赖良友同心共济耳。

五月朔日(壬午)夏至,晴。向来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风;归以冬至,乘东北风:风有信也。早起,命仆襆被登舟。午刻,具龙、彩亭,奉诏、敕、节、币安放中仓。同介山先至南台馆驿点验兵役,尽令登舟。舟二,余与介山共乘其一。前后各一桅,长六丈有奇,围三尺;中舱前一桅,长十丈有奇,围六尺:以番木为之。通计二十四舱,舱底贮石曰「压钞」,载货十一万斤有奇。列龙旗、御仗于船头,执事分列两舷。龙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贮舱内。桅上有「钦差」旗、蜈蚣旗、五彩旗、黄认风旗。大炮下,横大木为辘轳二;移炮、升篷皆仗之,辇以数十人。头缆围尺有八寸,次尺有二寸,次尺。椗三,皆以铁力木为之,形如「个」字,以代铁锚。舱面为战台。尾楼为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下即柁楼;柁前有小舱,实以沙,布鍼盘。其中鸦班之外,有缭手、椗手、车手各目。中舱,梯而下,高可六尺,为使臣会食地,左右分居。居复分两层,名曰麻力;上层又划为三间,下层则划为六间。主栖其上,仆栖其下;下层,间卧二人。前舱贮火药、贮米,又前以居胥役,稍后以居兵;稍后为水仓,凡四井。再后,则都司居之。柁前舱,则接封陪臣及从者居之。二号船称是。每船约二百六十余人,船小人多,无立锥处。余与介山不得已,遣人札商抚军;日暮,不得入城。

初二日(癸未),晴。遣陈都司、王守备入城,筹住人法;抚军遣副将、福州太守、海防同知等官来相度,苦无良策,咨嗟而去。是日,乌石山僧人馈寄尘荔支一篓,乃得饱啗。

初三日(甲申),晴。抚军仍遣前三人来,以势拨兵丁四十人,令过二号船。余立止之曰:『公等此举,是欲激变人心而令我等受累也。何者?渡海,苦役也;酷暑,苦时也。此辈亦人子,彼二号船已不能容,而复益以数十人,将安置之?且遣兵,所以护船;遣去太多,尤非慎重义!不得已,人役尚可减耳』。因呼兵至前,谕之曰:『汝辈过船,亦无处住。今欲酌减胥役,汝辈过海,能代彼执役乎』?皆感泣曰:『如命』。因每船减役二十余人,人心始定。

初四日(乙酉),晴。午,泊鳌头。申刻,庆云见于西方,五色轮囷;适与楼船旗帜上下辉映,舟中及两岸之人,莫不叹为寄瑞:因作颂以纪之。亥刻,起椗。乘潮至罗星塔,投银龙潭祭,取淡水满四井止。井各授二百石,封锢之;以钥交陈都司司启闭。

初五日(丙戌),晴。连日皆南风,以水浅,待潮乃行。辰刻,至怡山院,奉谕祭文致祭于天后海神,分胙于两船兵役。问船户,知祭黑沟羊、豕,官未之备;因与介山捐资购之。潮至,仍行。

初六日(丁亥),晴,无风。巳刻,过管头金牌门。领兵总兵许廷敬来谒,谕令严申纪律,以待风信。是夜,总兵探得五虎门外有艇船。

初七日(戊子),晴,无风。同介山祷于天后,祷毕,风微至。时总兵札陈都司云:『艇匪尚在海口,不宜开船』。余细视报单,乃系浙江来信,语皆悬揣,无实据;因饬都司:『如果有艇匪,许总兵带兵千余、配船四十只,便宜出海驱逐,何尚观望!无西南风,则已;有风,即开洋』。巳刻,西南风大至,潮亦盛;令都司传谕许总兵排定船只,各执器械,分三起出口:先锋船十二只为一起,若遇贼,视贼船扬帆来,即落帆让之;各贼船落帆,我船即扬帆直过,不必打仗。俟二起接着打仗,闻连珠炮,即将船转回,前后夹攻。二起为封舟,配战船二十只。三起炮船八只,左右接应。令船户车杉板置于舟右————杉板者,舟之小船,泊时渡人者也。布置已定,令张帆。午刻,开洋。

旧例,洗炮应在五虎门内;因闻有贼,故令出口再洗,藉以壮声势、慑贼胆。丁未风,乘潮出五虎门。日入,过官塘。越进士门,水浅,起柁尺许,乃过;亦竟不见贼,随遣护送船回。封舟无玻璃漏,前经屡饬海防同知备办,亦置不理;至是,舟人以香代,具文而已。入夜,接封大夫梁焕率其国伙长二人主鍼,目不能瞬,与柁工相依为命。午风,单辰鍼,计行船五更。

初八日(己丑),晴。午风大。日出无甚异,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黎明,有二白鸟绕船而飞。午刻,丁风,仍用辰鍼,计行四更。申刻,过米糠洋。璇皆圆,波浪密而细,如初筛之米,点点零落;「米糠」字,极有形容。日落,计又行三更;船伙长云:『鸡笼山、花瓶屿去船远,不应见』。是夜,用乙辰鍼,行船六更。舟中吐者甚多;余日坐将台,初不觉险,饮食如常。

初九日(庚寅),晴。卯刻,见彭家山,山列三峰,东高而西下。计自开洋,行船十六更矣;由山北过船。辰刻,转丁未风,用单乙鍼,行十更船。申正,见钓鱼台,三峰离立如笔架,皆石骨。惟时水天一色,舟平而驶;有白鸟无数绕船而送,不知所自来。入夜,星影横斜,月色破碎,海面尽作火焰,浮沈出没;木华「海赋」所谓「阴火潜然」者也。舟人廪祭黑水沟————按汪舟次「杂录」:『过黑水沟,投生羊、豕以祭,且威以兵』。今开洋已三日,莫知沟所。琉球伙长云:伊等往来不知有黑沟,但望见钓鱼台,即酬神以祭海。随令投生羊、豕,焚帛、奠酒以祭,无所用兵。连日见二号船在前,约去数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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