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18章 流光抛人
三狼神色恭敬地把一直捧在手中的青布包郑重其事地一层层打开,如意细数了一下下,里里外外竟包了有七八层,越发好奇,睁大了眼睛看着,最后露出来的是一只青花素胎的陶瓷瓮。
正尴尬间,马车已嗄然而止。
是啊,他若讲理,怎会不顾自己意愿强掳自己到秦营?怎会这般折辱自己,怎会叛出秦国却毫无愧色?
花满城这才满意,将身子靠上来,倚着她的肩,嘴里默默低喃。
“什么?”如玉一片茫然。
花满城满面阴霾,其他人更加不敢说话,都低头做事,很快挖了个约摸三尺见方的坑出来。
“我不认识路,”如玉简单地答:“你也不需要同情。”
如玉默默聆听,细心揣度着词人的心思,配着他低醇柔和的男音,竟不觉听得痴了。
“你怕什么?”花满城忽地回眸,邪邪地睨着她:“怕我喝醉了撒酒疯,强要了你?”
“爷……”三狼恭敬地把它交到花满城的手上。
“爷……”一狼低声道:“大家想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你就别赶我们走了。”
花满城并未答话,默然立在高墙下,久久不语。
好在山坡并不长,再怎么慢也还是爬上了山顶,站到那棵大树底下,清楚地看到山的那一面,一衣带水,满目繁花。更教如玉惊讶的是,十三头狼齐集坡底,正恭恭敬敬地等在坡下。
哗啦一下,十三狼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叩了三个响头:“啸天十三狼恭送老夫人,愿老夫人一路平安,安享天年。”
花满城冷然道:“她不会稀罕。”
或许他性子中有轻狂,倨傲无礼,甚至暴戾噬血的一面,他也绝不会把世俗的礼教放在眼里。可不是今天,也不会在他娘亲的面前,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去哪?”如玉正莫名其妙中,他已一手托着她的腰飞身上了高墙,轻松地跃了下去,落在了院中。
“你见过有偷东西还预先通知的么?”花满城唇角微勾,牵出一抹嘲弄的笑。
花满城转头看她,瞧见她眼底的担忧,表情是一惯的冷漠,声音里却藏着几不可察的温柔:“放心,死不了……”
四狼留了一棵树苗,九狼悄悄留下一坛酒,众人鱼贯而退,瞬间没了踪影。
如玉见了这架式,渐渐有些明白——那瓮中装的怕是花满城娘亲的遗骸。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没把她葬在摩云崖,却千里迢迢把她带过来葬在此处?
却见远处群山环翠,林木葱茏,高高的院墙内,有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只是四处静寂,并无人声。
穿过果园,是一片山坡,满山的苜蓿草,仿佛接天连地,在风中摇曳飘舞,山顶上孤零零的长着一棵绿树,浓荫如盖,枝繁叶茂。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满城忽地牵了如玉的手:“走吧。”
花满城却不再说话,只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仿佛怕她逃走,又似乎要从她的身上获取力量。他用的力道很大,如玉开始感觉到痛,眉尖不由自主地轻蹙起来,咬着牙默默忍受。
“我不走……”如玉迟疑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如玉神情尴尬,站起来,不知何去何从,亦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只得默然呆立。
“你们都走吧,我想单独呆一会。”花满城挥手,神色冷冰地吩咐。
“我不会,”如玉摇了摇头,想了想柔声劝道:“你也少喝点。”
花满城不再说话,狂饮了半坛酒,忽地把酒坛冲如玉面前一递:“一起喝?”
这户人家庭院深深,占地极广,从远处的亭台楼阁亦可看出主人家的尊荣与繁华。好在花满城选的路线十分偏僻,经过的又是一大片果园,一路走来并未见家丁侍卫巡视,也没有遇到半个园丁。
“到了……”花满城率先跳下马车,伸出手来牵如玉。
伸手,牢牢地握住她的,带着她在别人的家中,犹似闲庭信步,慢慢地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果然在呢……”花满城在山脚停下来,喃喃地低语。
如玉初时并未在意,以为他在跟娘亲说体己话,后来凝神一听,才知他竟反复吟哦着一阙词:“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六狼偷偷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如玉心中越发奇怪,也不敢问,只得环顾四周。
“是……”十三狼不敢再说,冲他行了礼退到一旁。
如玉叹了口气,重又跪下去,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头,这才在他身后站了,低声道:“你慢慢喝,不急。”
“嘘……”花满城伸指按住她的唇,星眸半敛,半真半假地睨着她道:“本王今日心情不好,你若乖乖的,我偷了东西就走人;你若是大声嚷嚷,我索性就大开杀戒,灭了他的满门。”
十一狼恶狠狠地瞪着她:“老夫人在此,还不跪拜,东张西望地看些什么?”
“哪有这样不讲理的?”如玉瞠目。
如玉思及此,转头望了望身后这片郁郁葱葱的庄院,心道,莫非花满城买下了这个地方?
如玉听得满头雾水,几只狼取了腰间兵器,纷纷开始在树下挖坑,她越发莫名:“你们做什么?”
可看惯了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突然见他如此消沉和抑郁,如玉愣了半天,竟是好生不习惯。
如玉提着的一颗心才悄然放下,不愿打扰他们母子二人独处的时光,悄然挪步想要站得远些。脚下才一动,他的手已倏地扣住了她的足踝:“别走。”
如玉瞥他一眼,径直提着裙角跳了下来,抬头一看眼前是一道高约二丈的青色砖墙,不禁疑惑地问:“这是哪里?”
如玉刷地白了脸色,不闪不避,黑玉似的眸子里漾着温柔的眼波,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会……”
默然半晌,她讷讷地逸出一句:“你,你没事吧?”
如玉不知他要去哪里,更不知他想做什么,她生恐被人撞见,精神极度紧张,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停地左顾右盼。
花满城捧着瓷瓮默默地站了好一会,这才弯腰,轻轻地将它放入坑中。
“你说什么?”如玉大惊。
“要走就走吧,我不强留你。”花满城席地而坐,提了酒坛在手,一掌拍开泥封,对着坛口狂饮了起来,刹那间酒香四溢。
岁月催人,光阴易老,自那个惨淡的黄昏伊始,她的人生,早已是风也飘飘,雨亦萧萧。如今,她只能伴着消逝的流光,虚度着漫长的人生,默默地承受着被人抛弃的噬骨的痛楚……
“呀……”如玉吓了一跳,低叫:“这是谁家,你也不问过主人,随便就往里闯?”
正在惊疑不定时,膝间忽地一麻,“啊”地一声低叫,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也该尽点心意。”一狼的态度是少有的坚决。
“都来做什么?”花满城十分不满,冷冷地蹙起了眉峰:“回去!”
“别装得很了解我的样子。”花满城冷哼,喝酒的速度到底慢了下来。
“怎么还不走?”花满城弯唇牵出一抹嘲讽地笑:“想同情我?”
花满城呲牙一乐,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带着揶揄:“金刀狼王,平生杀人如麻,几时讲过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