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6章
雪意等了半炷香,祖媞方停笔。她将刚写成之信封好后递给他,又从一旁的柜中拿出了一只长木匣给他,道:“我欲向白止帝君借善德壶一用。帝君夫妇这几日便会回东荒,届时面见帝君,你将此信和此物给他,若善德壶在他手中,他看到此信后必不会为难你,应会将那壶予你,然后你便带着那壶先回姑媱吧。”
雪意听懂了她的话,微惊:“尊上不打算留在青丘了?尊上欲往何处?”祖媞静了一瞬,面色沉肃,边向外走边道:“小三郎……我得去看看他。”
雪意不知,为何睡了半宿,祖媞便改了主意,不由疑惑:“可尊上不是说,星令洞之行即便是计,那也是弥暇女君使出的一出美人计,三皇子风流,当会乐意消受这美人计的……为何尊上突然又要去管这闲事了呢?”
祖媞已推开了门,闻言顿了顿:“我同小三郎立过噬骨真言,发誓将以诚心善意待彼此。若他对弥暇女君有意,那便罢了,但他……多半对弥暇无意。如此,既知弥暇是在算计他,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算计。”说着,她抬手揉了揉额角,“虽不知此时去还能补救多少,但……”这句话她没说完,皱了皱眉,脸上的神色冰冷了两分,像是感到烦闷。
雪意明白了:“所以,尊上是要赶去朝阳谷,解三皇子于困局。”他心中微动: 祖媞她如此着急,星夜兼程地赶去救三皇子,真的只是因为噬骨真言吗?
可能因为半夜被叫醒,脑子有些发昏,一向谨慎的雪意竟犯了一个平时只有霜和才会犯的错误,他竟将心中之语说出口了:“尊上你是因噬骨真言,还是因……”
幸好话刚出口,他便反应了过来,赶紧顿住了话音。
可祖媞已听到了,她站在门外,有些奇怪地回头:“还是因……什么?你想说什么?”
雪意忙道:“没什么。”定了定神,缓声解释道,“我是想说,就算没有噬骨真言,想来尊上也是会去助三皇子的。毕竟从前无情无欲时,尊上您便一贯心软,如今懂得了七情,当更有慈悲怜悯心了。”
雪意胡诌得很是那么回事,祖媞不疑有他,又听这向来妥帖的神使在那解释之后还说了两句担心她之语,她便安抚了他两句:“我会让殷临陪我入洞,有他护我,你可安心。”
说着话,两人已行到狐狸洞口,祖媞召来轻云,很快离去。
雪意带走那封信时,殷临就想过了或许祖媞会来,但他没想到她这样快。昨日清晨雪意才离去,今日破晓祖媞便出现在了星令洞口。
星令洞的禁制亦是一种空间阵,以女君魂印方能打开,然这世间的空间阵法,没有几个能真正抵挡住光神,故而她带着殷临很轻松便穿过了洞门。
行过一段狭长山洞,豁然开朗处,是一片世外灵境。灵境浩大,欲寻一个已入洞近五日之人,似乎很难。但要寻四境兽,却是轻松的。
四境兽靠吸食生灵们的生气存世。
他们没有掩藏自己的灵息仙泽,很快便引来了四境兽主动现身。在与那剑齿、灰鬃、独角、虎形的庞大异兽对视时,二人顺利落入了那异兽所主宰的四境阵中。
短暂的失重感后,他们站在了一座靡丽的宫室前。祖媞双眉紧蹙,扬手推开大殿之门,疾步向内而去。
殿中红烛幢幢,可称幽昧妖冶,只是空荡荡的,好像没人。再往前去,可见昏暗的大殿深处置了张玉座,玉座下铺着华丽厚实的毡毯,有一女子侧身躺在那毡毯上。殷临上前翻过那女子,发现女子昏过去了,却是鄄迩。
鄄迩身为一族之君,从来都打扮得体面端庄,此时她却穿着舞姬们才会穿的轻纱薄衫,妆容也很妖媚娇艳。殷临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祖媞扫了一眼鄄迩身上虽轻薄但齐整的衣饰,面上神色放松了些,她蹲身探了探鄄迩的额际,淡声喃了句:“是被下了昏睡诀。”起身道,“看来小三郎已勘破这爱欲之境,去往下一境了。”
殷临虽不曾入过四境阵,但他生于洪荒,对四境兽也算了解。四境兽的爱欲之境乃一种邪境,世间生灵坠入其间,但有爱欲,便会被数百倍放大,以致失智沉沦。可以说,这邪境堪比烈性媚药。故而,乍闻一向风流的水神竟勘破了此境,殷临略有诧异。
二人自那玉阶上下来,祖媞突然叫住他:“殷临。”殷临回头。
祖媞看着他,道:“我要去下一境寻小三郎,下一境乃憾恨之境。仙途漫长,我不知这许多年来你是否也有了不能释怀的憾恨。”她停了一下,“若是有,便不要同我去下一境了,你定会陷入其中。”
四境阵的第二层憾恨之境与第一层爱欲之境有所不同。憾恨之境乃幻境,是个迷心之境,此境能察知坠入其间的生灵心底最不能释怀的憾痛,为其织造虚幻梦境。生灵在那幻境中,能圆满生命中最惨烈的憾恨。
洪荒时代,许多坠入四境阵的神魔,皆是有大修为,并不会被爱欲束缚的大能,最终却为四境兽所害,大抵是输在这一境。不过祖媞并不惧这一境,可以说,四境兽的四境于她而言,都不算什么,因为世间所有旨在对神魂施加控制和影响的术法,于光神而言尽皆无用。
然,憾恨之境,却是能伤到殷临的。
一个青衣人影从殷临脑海中闪过。他的心蓦地一疼,一时无法言语。
看到他的表情,祖媞心已了然。她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等着他。
良久,殷临方有些艰难地低声道:“我的确有遗憾,去第二境,或许不但不能护佑尊上,反会拖尊上后腿,可无我护佑,尊上你的身体……”
祖媞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轻声回他:“无妨,我是不宜动用重法,但并非不能动用,真到了危急时刻,自保是没问题的,四境兽伤不了我的根本。”
殷临听她如此说,心知无法阻止她前往下一境,静了一瞬,妥协道:“既然尊上决意要去第二境,那我便在此……”
祖媞却打断了他:“其实,你若随我同去,就算你陷入第二境,也不算拖我后腿。只是若小三郎不在憾恨之境,我便需再去第三境寻他,寻到小三郎后我才能或收服或杀掉这头四境兽救你出来。那期间,你的灵力和生气会为四境兽吸食。”
见殷临愣住,仿佛不懂她此话何意,她笑了笑,道:“我想说的是,殷临,若是我曾在过往仙生中留下了极大的遗憾,此番我是会乐意以几息灵力和生气作为交换,去憾恨境中求一个圆满的,哪怕只是虚幻的圆满。”
殷临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尊上的意思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但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她点头回他。殷临垂眸:“可那终归只是虚幻。”
祖媞看了他一会儿:“但你看上去,却像是很想要体验那虚幻,即便它只是虚幻。”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一直以来,你都太克制自己了。殷临,偶尔随心放纵一下,其实不妨事。”
殷临紧闭了一下眼。祖媞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宫室尽头一扇半月形的银光幽幽的洞门。那是不被爱欲之境所迷的生灵方能看到的通往第二境憾恨境的入口。
殷临僵立了一瞬,最后他选择跟上祖媞的步伐。
憾恨之境在祖媞踏入时还是一片空茫,可当殷临踏入,白雾之后,却出现了一条长河。长河广阔,不知流向,自浓云中来,又向浓云中去,河畔立了一座百丈高的石碑,上书三个风流俊逸的大字——思不得。
这憾恨之境中竟幻化出了冥司的入口。
漫天银芒中,一个长发曳地的青衣女子从石碑后走了出来,苍白纤细的手扶着那碑,泪眼盈盈,望着殷临,嗓音微微颤抖:“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见到那女子,向来沉稳的殷临竟在一瞬间红了眼眶。“青鹞。”他哑声。
女子听到他的低唤,眼轻轻眨了一眨,一弧清泪坠地。殷临疾步向她走去,走了几步,仿佛嫌那步履不够快,竟飞跑了起来,到得她面前,他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女子亦伸出手来,紧紧拥住了他。
祖媞眼见这一切,有些惊讶,但也不至太甚。原来殷临的遗憾是这个。
她真的沉睡了太久,不知殷临在何时竟有了一段情,而这段情竟令一向理智的他抱憾至今。
她最后看了一眼思不得泉旁紧密相拥的一对有情人,压下了心中的叹惋,抬步向第三境的入口走去。
如她所料,连宋不在这憾恨境中,她想,那他大概率是在第三境了。第三境,乃是四境兽的相我之境。
相我之境,同爱欲之境和憾恨之境又不一样,并非邪境,要说的话,此境其实带着佛性,是帮生灵们面对真实自我的一境。
相我之境中有一片湖,名悬殊湖,湖底有一面心镜。生灵入悬殊湖,可在心镜中看到自己的忆河。忆河的流淌连绵不绝,河中呈现的,是一个生灵一生的记忆。若河水哪一处出现了空白,便意味着那部分的记忆被抹除了。一个人的记忆若被抹除过,在他的回忆中是很难察觉的事,但在忆河中却是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