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70章 嫌隙
随后的日子,邵明珠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紧锣密鼓地推进着他的计划。然而,一张无形的大网刚刚撒开,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来得有些早的矛盾便骤然爆发,成为了撕开王邵联盟表面的第一道裂痕。导火索,便是神武门事变后那份被遗忘的“许诺”。
神武门事变尘埃落定时,为了安抚王浚,也为了稳住局面,邵明珠曾私下向王浚拍着胸脯保证:事成之后,定会给王浚的长子王广安排一个前程!具体方案:一是实权的少府丞(掌管宫廷器物制造等,虽品级不算顶高,但油水丰厚,晋升高位的跳板);二是在即将组建的司隶校尉府中,匀出三个重要从事(相当于部门主管)的位置,可由王浚安排心腹之人!
这份许诺,王浚记在心里,也对自己不争气的长子王广提及过。王广此人,志大才疏,仗着父亲权势,在顺天府混了个闲职,整日花天酒地,结交些纨绔子弟,早就对少府丞这种既体面又有油水的职位垂涎三尺。他日盼夜盼,等着邵明珠兑现诺言,好让他在一众狐朋狗友面前扬眉吐气,威风一番。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府丞的位置早就定了人!王广派人一打听,火冒三丈!担任此职的,竟是和峤的长子!
和峤是何许人?四朝元老不假,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邵明珠的铁杆死党!自洛阳起便追随邵明珠,忠心耿耿!更是邵明珠发妻赵灵儿的义父!这层关系,让和峤在邵明珠阵营中的地位极其特殊!
至于司隶校尉府的那三个从事名额?连影子都没见着!据说人选还在甄选中,但已有多方势力推荐的“名士才子”在走动,其中根本没有他王氏子弟的名字!
这一下,王广感觉自己被耍了!被当猴耍了!满腔的期望化作了被羞辱的怒火!他觉得自己老爹是堂堂丞相、赵国公!邵明珠不过是靠着他爹才起家的“幸进”之辈!如今立了点功劳,被封了个国公,就不把他爹放在眼里了?连许诺过给他王家嫡子的官职都能公然送给自己的心腹?!
“欺人太甚!邵子卿!你欺人太甚!”王广越想越气,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和家丁,气势汹汹地直奔燕国公府!
在富丽堂皇的国公府门前,王广也不通报,仗着父荫,指着府门就开始破口大骂:
“邵明珠!你给老子滚出来!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出尔反尔的伪君子!神武门那夜你怎么对我爹说的?啊?!少府丞呢?司隶校尉府的职位呢?!是不是都喂了狗了?!啊?!我爹待你不薄!提携你,重用你!你就是这么报答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他骂得极其难听,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府门前侍卫们脸色铁青,握紧了刀柄,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擅动。
邵明珠刚从城外神阙卫密议处回来,在书房便听到了府外的喧嚣和王广那极其刺耳的辱骂声。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王广是个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但他此时无暇,也不想在此时与王广纠缠。
他强压怒气,命人将王广请进偏厅,准备稍作敷衍安抚,打发他走人。
“王大哥,何事如此急躁,在府门前喧哗?”邵明珠面无表情,语气淡漠。
王广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场合,指着邵明珠的鼻子就质问:“邵子卿!你少装蒜!我问你!当初答应我爹给我安排的少府丞呢?!司隶校尉府三个从事的名额呢?!你他娘的说话是放屁吗?给那个老棺材瓤子和峤的儿子是什么意思?那是我王家的位置!”
邵明珠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当着他的面辱骂他的心腹重臣和峤为“老棺材瓤子”?这王广简直是不知死活!
“王公子,”邵明珠声音冷得像冰,“官职调动,关系国政,自有法度程序,岂能随你心意?和峤长公子才德兼备,出任少府丞合情合理。至于司隶校尉府的职位,尚在筹办之中,待……”
“放屁!”王广直接打断了邵明珠的话,他仗着老爹的权势,平日里跋扈惯了,此刻更是蹬鼻子上脸,“才德?放他娘的屁!谁不知道那是你邵明珠安插自己人!少跟我扯这些!你就说答应的给我王家的位置,还算不算数?姓邵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准话,我……”
王广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邵明珠脸上了。那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狂妄嘴脸,再配上他那难听的嗓音和粗俗的言语,终于彻底点燃了邵明珠压抑的怒火!
尤其当他那句“姓邵的”出口时,邵明珠眼中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了!他是谁?他是新晋燕国公!开府仪同三司!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王浚自己在他面前都要礼让三分,他区区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竟敢如此蹬鼻子上脸,辱骂于他?!
“住口!”邵明珠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在王广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邵明珠右手闪电般抽出腰间常备的马鞭(他刚从城外回来,身上有马鞭)!
“啪!” “啪!” “啪!”
一连三声清脆震耳的鞭响!如同毒蛇出洞!三道血痕瞬间出现在王广的胸前衣襟上!虽然没有直接抽在皮肉上,但衣袍碎裂,力道十足!震得王广一个踉跄,惨叫着倒退数步,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邵明珠手持马鞭,面如寒霜,眼神凌厉如刀,盯着狼狈不堪的王广,声音冰冷如铁:
“若再敢在吾府门前咆哮喧哗,辱骂朝廷命官,下一次,就不是抽衣服这么简单了!滚!”
王广被那三鞭彻底打懵了!他捂着火辣辣的胸口,看着邵明珠那如同煞神般的眼神,再也不敢说半个字,连滚带爬,在随从搀扶下,屁滚尿流地逃出了燕国公府!
赵国公府,书房
王广哭丧着脸,添油加醋地向父亲王浚哭诉:“爹!那邵子卿简直无法无天了!他不但不兑现承诺,把少府丞给了和峤那老匹夫的儿子!还当众打我!用马鞭抽我!您看看!这是抽我的鞭痕啊!爹!他这是打我的脸吗?他这是打您的脸!打我们王家的脸啊!他根本没把您这个丞相、赵国公放在眼里!” 王广嚎啕大哭。
王浚看着儿子胸前碎裂的衣服和那三道刺眼的痕迹,本就因为骄奢而变得极易烦躁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邵明珠不兑现承诺,他本就心生不快,觉得邵明珠翅膀硬了,开始不顾及他的面子。如今,自己的嫡长子竟然在燕国公府被当众鞭笞?!这已经不仅仅是利益之争,更是赤裸裸的尊严践踏!是邵明珠对王浚权威的公然挑战!
“反了!反了天了!”王浚气得脸色铁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笔墨纸砚洒了一地!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邵子卿!好啊!好得很!立了点微末功劳,就敢如此跋扈!连老夫的儿子都敢打!”
他猛地站起身:“备车!去燕国公府!老夫倒要问问他邵子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丞相,我这个伯伯!”
燕国公府,正厅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王浚身着国公常服,面沉似水地坐在上首客位,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场。邵明珠坐在主位,神色平静,但眉头微蹙。
“邵国公!”王浚的声音生硬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意,“老夫今日前来,有两件事,想向国公问个明白!”
“丞相请讲。”邵明珠语气平淡。
“其一!”王浚盯着邵明珠的眼睛,质问道:“神武门之后,你亲口答应老夫,要安顿我儿王广。少府丞也好,司隶校尉府职位也罢,亦或是九卿衙门让我随意挑选!为何时至今日,未见任何动静?反倒是少府丞之职,落入了和峤之子的囊中?邵国公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觉得老夫年老昏聩,可欺否?!”
这质问直指核心,毫不留情。
邵明珠微微皱眉,心中早有腹稿:“丞相言重了。关于王广兄的安排,明珠一直记在心上。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少府丞一职,关乎宫中器物采买,需细致谨慎之人。和峤长公子通晓账目,为人稳重,陛下亲自过问点选,确有其长处。至于司隶校尉府新立,百事待举,官职遴选更要慎之又慎,以免贻人口实,坏了新府名声。明珠已着吏部加紧甄选合适人选,王广兄亦在考察之列,但此等要职,终要才德配位才好。明珠也未曾说不给,只是还需时日,仔细斟酌……”
这一番话,避重就轻,将责任推到“陛下过问”和“遴选严格”上,又给了一个遥遥无期的“考察”期。话里话外,充满了推脱和敷衍。
王浚久经宦海,岂能听不出?眼中怒火更盛!但他强压着,继续道:
“好!官职之事,算老夫听明白了!那其二呢?!”王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羞辱感:“老夫要问问邵国公!我儿王广纵然言语或有不当,但不过是去询问一句!你贵为国公,权倾朝野!何以如此狠戾?当众鞭笞于他?!国公府的规矩,就是如此对待丞相之子吗?!邵子卿!你这是要立威给谁看?!是要告诉顺天府上下,这幽州已经是你的天下了?!完全不把我王浚放在眼里了?!”
这质问,已经极其尖锐,近乎撕破脸皮!
邵明珠心中冷笑,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歉意”和“无奈”,他站起身,对着王浚微微一拱手:
“丞相息怒!此事,确实是明珠冲动,处置不当!当时刚回府,王广兄在府门前……动静颇大,言语之中亦多有不敬。子卿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这才……唉,小侄在此,向丞相赔个不是!也请丞相转告王大哥,年轻人气盛,回去也当好好反省,不可这般行事鲁莽了!”
这个道歉,看似诚恳,实则绵里藏针!不仅承认是“冲动”、“情急”,将责任部分归咎于王广的“不敬”和“鲁莽”,甚至在最后还隐含教训王广的意思!言下之意:我打他不对,但他挨打也自找!顺便还轻飘飘地把王浚“不放在眼里”的指控敷衍过去了。
王浚死死地盯着邵明珠那张看似真诚,实则带着深刻疏离与冷漠的脸。那敷衍的态度,那绵里藏针的言语,如同钢针般扎进了他的心脏!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感和刺痛感瞬间弥漫全身!愤怒、屈辱、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混杂在一起!他意识到,眼前的邵明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对他恭敬有加、依赖他提携的后辈了!这头他亲手养大的猛虎,如今正亮出獠牙!今天对王广的鞭笞,或许只是他对整个王家权威试探性的一爪!
但他王浚毕竟积威犹在!且两家毕竟还有姻亲关系——他的侄女王若澜嫁给了赵翔!而赵翔是邵明珠的死党、发小兼科技核心!两家还有定下娃娃亲的下一代(赵恬与小平安)!这份关系,让他此时还无法,也不能彻底撕破脸皮!
“哼!”王浚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邵国公的道歉,老夫收到了!至于犬子……老夫回去自会管教!不敢劳动国公爷费心!告辞!”他声音冰冷,拂袖而去,脚步因愤怒而略显蹒跚。他感觉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那把刺入心脏的针,已经留下了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伤痕。
看着王浚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邵明珠脸上的歉意瞬间消失无踪,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他缓缓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他知道,这道裂痕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弥合。王浚心中那根刺,只会随着他的进一步动作,越刺越深。
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亲密无间、共同支撑起当今局面的王邵联盟,实质上已经宣告破裂。虚伪的客套下,是赤裸裸的猜忌和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邵明珠和王浚,这对昔日的盟友兼半友半徒的亲密关系,终于走到了对立面的边缘。一场决定幽冀两州真正归属的权力博弈,在这一次并不友好的会谈后,正式拉开了序幕。而邵明珠,已经不再掩饰他锋利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