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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90章 无声处(下)
疏离,客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拒。
铁路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着成才侧脸的轮廓,那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待会儿就凉了。”铁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坚持,“凉了伤胃。”
成才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下颌线绷出坚硬的弧度。他沉默了几秒钟,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抗拒的艰难,微微撑起一点身体,侧过身,动作牵扯到腰后的伤,眉头瞬间拧紧,额角渗出细汗。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铁路手中的碗,而是伸向床头柜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
铁路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成才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水杯的瞬间,铁路已经将手中温热的汤碗稳稳地递到了他手边,几乎碰到了他的指尖。碗壁的温度透过空气传递过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成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他看着那只递到面前、盛着金黄汤汁的碗,看着碗里随着铁路动作微微荡漾的油星和红枣。空气再次凝固。
几秒钟的僵持,像几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成才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碗。他依旧没有抬头看铁路,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
“大队长,谢谢您的心意。但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怎么养,怎么恢复,我有分寸。”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然后才继续道,语气更加疏离:
“您……军务繁忙,不必为这点小事特意费心。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队里的兄弟。”
“队里的兄弟”几个字,他咬得很轻,却又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无声地刺破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界限。
铁路端着碗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着。碗里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壁,清晰地传递到他掌心,那温度似乎带着某种讽刺的灼热感。他看着成才低垂的、拒绝对视的侧脸,看着那紧抿的、透出决绝意味的唇线。
成才的话,像一盆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那疏离的“谢谢”,那刻意的“有分寸”,那强调的“队里的兄弟”……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划清界限,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你的关心,越界了。你的照顾,是负担。
一股冰冷的涩意,混合着被拒绝的刺痛和某种更深的无力感,瞬间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铁路端着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碗壁的温热此刻变得如此烫手。
他沉默了足有十几秒。病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克制,将那只递出去的汤碗,又收了回来,轻轻放回了床头柜上。
碗底接触柜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好。”铁路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着病床上那个依旧侧着脸、拒绝交流的身影。
他没有再看成才,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鸡汤,最终落在那个保温桶上。他伸出手,不是去拿保温桶,而是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棕色小药瓶。瓶身是磨砂玻璃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铁路将那个小药瓶轻轻放在了保温桶旁边,动作很轻。
“这是军区特批的,新配方的强力止痛针剂。”铁路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像是在做最平常的工作交接,听不出任何波澜,“效果比常规的好很多,副作用也小。痛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再用。按说明书剂量,别超。”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迈步。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病房门口走去。那脚步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离场的决绝。
直到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锁合声,病床上,成才才极其缓慢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转过了脸。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神里没有焦距。病房里还残留着那党参黄芪鸡汤的淡淡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床头柜上,那碗金黄温热的汤已经彻底凉透,表面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膜。旁边,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瓶静静地立着,瓶身的磨砂玻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成才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那只药瓶上。他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小药瓶。
瓶身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紧紧握着,仿佛握着某种支撑,又像是握着一个冰冷而沉重的秘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似乎有一抹极其细微的水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飞快地闪过,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夜色深沉,像浓稠的墨汁泼洒下来,将老a大队基地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零星的路灯在营区道路上投下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办公楼大部分窗口都熄了灯,只有顶楼大队长办公室的窗户,依旧透出冷白的光线。
铁路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台灯的光线被他调得很暗,只照亮了桌面上很小一片区域,将他大半身影都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冢。
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份文件。文件的标题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军区作训部”和“调任通知”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依旧刺眼。旁边,还放着一张放大的、有些年头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更年轻一些的铁路和成才。两人穿着迷彩作训服,并肩站在一片训练场的障碍物旁,浑身沾满泥泞,脸上带着激烈对抗后的疲惫,但眼神都亮得惊人,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畅快的笑意。成才那时还很年轻,眉宇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眼神纯粹而专注地看着镜头,或者说是看着镜头旁边的人。
铁路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猩红的火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他没有去看那份调任通知,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旧照片上。烟雾缭绕中,照片上成才那年轻、充满活力和信任的眼神,像一把温柔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此刻冰冷而疲惫的神经。
照片上那个泥泞却眼神明亮的成才,和病床上苍白、疏离、用沉默筑起高墙的成才,两张面孔在他眼前反复交叠、撕裂。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掐灭了烟头,随手丢进已经溢出的烟灰缸里。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到那份崭新的调任通知上。
【兹任命:成才同志……拟调任军区特种作战参谋部……】
后面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这份通知,是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顶着压力才最终促成的。参谋部,直属军区核心,平台更高,接触面更广,远离一线作战的危险,是无数军官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的起点。他曾经无比笃定,这才是成才该去的地方,是他能为成才铺就的最好的路。
可是现在……
铁路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青云路?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花园里袁朗那双燃烧着执拗火焰的眼睛,闪过那句像淬了毒的匕首般扎进他心窝的话——
“……您能给他青云路。但您能给他,在每一次生死一线时,那个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替他去死的‘垫背’吗?”
那个小南瓜……袁朗……
铁路的视线再次落回照片上。照片里,成才的眼神那么亮,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毫无保留的锐气。那是属于战场的眼神,属于枪林弹雨和生死与共的兄弟的眼神。不是参谋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却隔着千山万水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像藤蔓般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精心构筑的、为成才规划好的未来蓝图,在袁朗那近乎原始却纯粹得令人心悸的“常相守”面前,在成才病床上那疏离的拒绝和沉默的背影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冰冷、遥远,甚至……苍白无力。
他给成才的,真的是成才想要的吗?还是……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投射?是他想弥补什么?还是他害怕失去什么?
铁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办公室里的黑暗和寂静将他紧紧包裹。烟灰缸里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许久,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铁路重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却沉淀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清醒。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份崭新的、代表着无数人眼中通天捷径的调任通知。
没有犹豫。
刺啦——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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