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93章 破晓之前
“情况……你都知道了。”铁路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病房里凝固的死寂。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成才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手中的毛巾依旧稳定地拂过袁朗的手臂，声音平静无波，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知道了。高位截瘫。不可逆。奇迹渺茫。”
每一个词都冰冷、精准，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在听者的心上。
铁路的目光从袁朗脸上移开，落在成才那麻木的侧脸上。他看到了那平静表面下，如同死火山般压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绝望岩浆。
“军区首长很关心。”铁路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基调，“最好的医疗资源会向这里倾斜。康复中心已经做好了准备，国内顶级的神经康复专家……”
“没用的。”成才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铁路的话。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毛巾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却不是看向铁路，而是越过他，望向窗外被厚重窗帘隔绝的天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绝望：“再好的专家，也修不好断掉的神经。再顶级的康复，也换不回一个狙击手的眼睛和手。”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极其苦涩、近乎悲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和绝望：“他完了。铁路。袁朗……他完了。”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病房冰冷的空气里。
铁路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怒意混合着无法言说的痛楚瞬间冲上头顶！他看着成才那副心如死灰、仿佛已经给袁朗判了死刑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彻底放弃的冰冷死寂！
“成才！”铁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怒意，“你给我清醒点！袁朗还没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
“没死？”成才猛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燃起了骇人的火焰！那火焰不是希望，而是被绝望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他死死地盯着铁路，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锐、嘶哑，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死又怎么样？！让他像个废人一样躺在病床上，靠着机器呼吸，靠着别人擦屎擦尿？！让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连枪都握不住？！让他看着自己像个笑话一样，从老a的狙击手变成康复中心的永久住户？！”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剧烈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铁路，眼底翻涌着痛苦、愤怒、绝望和无边的自责！
“那比死更残忍！铁路！你懂不懂？！那比直接杀了他更残忍！”成才的嘶吼声在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是我！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是我把他推进那个该死的塔里！是我害了他！是我毁了他的一切！”
他猛地指向病床上毫无知觉的袁朗，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看看他！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一个废人！一个因为我的愚蠢和失误变成的废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你看到的‘希望’吗？！”
铁路被成才这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般的疯狂质问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撕掉冷静伪装、被绝望和自责完全吞噬的三中队长，看着他眼中那如同实质的、足以灼伤人的痛苦火焰。铁路的胸膛也剧烈起伏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同样深沉的痛楚攫住了他。他想反驳，想用命令和权威压制成才的崩溃，可所有的话语在这样赤裸裸的绝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
病床上，袁朗那只搭在床单上、一直微微蜷着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在惨白的床单上几乎难以察觉。
但一直将全部心神都系在袁朗身上的成才，却在嘶吼的间隙，眼角的余光，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微乎其微的颤动！
成才的嘶吼声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致，瞳孔里所有的疯狂、绝望、愤怒，在刹那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死灰复燃般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希望火苗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袁朗那只手，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刚才那……是错觉吗？还是……
铁路也察觉到了成才的异样和瞬间的寂静。他顺着成才那凝固的、充满巨大希冀的目光，猛地看向袁朗搭在床单上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等待宣判的鼓点。
一秒……
两秒……
就在成才眼中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因为长久的死寂而即将再次被绝望的冰水浇灭时——
袁朗那只苍白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再次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动作幅度更大！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微微地、倔强地向上勾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袁朗！”一声带着巨大惊惶和无法置信的嘶喊，猛地从成才的喉咙里冲了出来！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带着一种灵魂都在颤抖的狂喜和恐惧！
他再也顾不上铁路，顾不上刚才的崩溃和嘶吼，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扑到了病床边！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旁边的输液架！但他根本不管不顾！
“袁朗！你听得见吗？！是我！成才！你醒醒！你动一下！你再动一下手指！”成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却不敢触碰袁朗的身体，只是悬在半空，死死地盯着袁朗那只刚刚动过的手！
铁路也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他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也看到了！那不是错觉！袁朗的手指，真的动了！
病床上，袁朗的眼睑，在那声嘶哑的呼唤中，极其艰难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般……颤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挣扎着想要抬起！
紧接着，在成才和铁路屏息凝神、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
袁朗那紧闭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丝微弱、迷蒙、带着巨大痛苦和茫然的光，从那缝隙中……艰难地透了出来！
像黎明前撕破厚重夜幕的……第一缕微光！微弱，却带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
成才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他看着那双从缝隙中艰难透出的、迷蒙而痛苦的眼睛，看着那只再次倔强地向上勾动了一下的手指……
所有的强撑、所有的冰冷、所有的绝望伪装，在这一刻，被这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生命迹象，彻底击得粉碎！
“啊——！！！”一声混合着巨大狂喜、无边恐惧和彻底崩溃的嘶喊，猛地从成才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响彻了整个病房！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病床边！额头死死抵在床沿冰冷的金属护栏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抽泣而疯狂地颤抖起来！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浸湿了冰冷的金属栏杆！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自责、绝望和此刻死灰复燃的巨大希望，如同无数条汹涌的河流，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将他彻底淹没！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终于找到丢失珍宝却又害怕再次失去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脆弱、最汹涌的情感宣泄！
铁路站在原地，看着跪倒在床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成才，看着病床上袁朗那艰难睁开一丝缝隙、透出迷蒙痛苦光芒的眼睛……
他那张总是沉稳如山、掌控一切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巨大震动！深邃的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滔天巨浪——是震撼，是动容，是看到生命奇迹的狂喜，更是对眼前这彻底崩溃、将最脆弱最真实一面暴露无遗的成才，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深深痛惜和某种释然的……理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了病房角落的阴影里。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将这片被泪水、绝望和微弱希望浸透的空间，完全留给了病床边那两个被命运残酷相连、此刻正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所有情感的人。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在刚才袁朗睁眼和手指颤动的瞬间，猛地向上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有力、更加……充满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