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章 灵修缘来在东山,人间有聚散
正说话之时,唐国昌从里门出来,仓促的整理衣衫,“文叔兄到访,实在惭愧。早听见车马之声,却因昨日酒兴,尚未整理完毕,遂让文叔兄等候良久。”
李格非见慌慌张张的唐国昌,忙安慰道“无碍也,我此来只道是感谢唐大人昨日相助,酒宴之钱财,不知是否已经收到了。”
唐国昌有些诧异,但是忙回答收到,其实是他刚刚初醒,尚不知李格非已经遣下人送来银钱。唐国昌道“区区小利,文叔兄何必挂在心上。”
李格非望了一眼唐国昌这家徒四壁的光景,非常心疼的说到“唐大人即是这里的知县,为何屈居于此啊?更令我生奇的是,汝居于此等陋室,为人却如此豪爽,实在非常人之不能为也。”
唐国昌解释道“人之居若何,不代表人之本性若何,实是我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况我只是此地候补知县,上任也尚无多少时日。月俸等尚不足以购置宅院。”
李格非听了这些,更觉得唐国昌本人不简单,性极高明,实非一般衙门之人,“唐大人自是不能与一般人相比,若是其他人,一人在外逍遥快活,让自己妻子吃苦受累,非尚不屑与之结交。唐大人必是有诸多难言之隐,或不是昨日酒席之场合可以一吐为快的事情。今日可否聊以相叙?”
唐国昌见李格非执意追问,也知道李格非之声名乃是一个礼厚之人,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十五年前,我随甘地流民入汴京,见识流民皆是一些吃不饱饭的乡里,并非执意要反朝廷之人,只是中间有人蛊惑,我也被裹挟与其中,我偷偷记述流民之惨遇,本欲写书报于王安石大人,结果书还未报,后来流民之乱失败,一个个即被下狱或就地正法,我当时并未受此牵连。然我在汴京参加科举,得一功名,本即为京官,当勉力为朝廷办事,谁知过两年即有人告发,诬我与流民有瓜葛,还拿出我当年与流民之中所记述文章,若非王安石大人和诸位同僚相继作保上奏,难得留一性命,但被革去功名,遂流落他乡,远走天涯,便到这一处做一个不入官籍的小职。期待有朝一日能有掌权者引荐入仕再图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
李格非听罢十分诧异,“似唐大人此等婉转低回之命运,实在惊异,只是你既是十几年前朝中为官,我却不知。”
唐国昌解释道“我只是朝中小官,领宰相府主笔,只参与记录新法之事,只因宰相新法勾及太多利益,但是一般贵官并不愿直接与宰相争锋。但我只区区一小只,并无任何后盾可言。反对者见掰不倒宰相,就拿我这种小人说事。最后以参与流民暴乱被革去功名,抹去事迹,一切皆难查证。”这里的宰相指王安石。
李格非方才醒悟,细细打量着唐国昌,料应该说的不是假话,又问道“你这些事,可有和王迥,崔僚,李禧,董荣等人言说?”
“王迥和崔僚二人现在十分胆小怕事,他们已经惯尝于当前局势,大风大浪之后,总有一些人惧怕风浪,李禧,董荣虽然深表同情,可惜无有太大的触动,许是对俗世已然无可奈何!”唐国昌说这话的时候撇了一眼李格非,似乎也不能吃准李格非的为人,又礼貌为之夸口道“文叔兄自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你和崔僚、王迥、董荣、李禧等人同贬历城,只有你请调郓城,是凡有心地不安之人,想必定是志存高远,绝不愿长期居于话外之席。”
李格非微微一笑“唐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我去郓城,是想有宏图伟志,可是郓城也离汴京甚遥,并不比历城好多少,朝廷何时再行启用我等,还是个未知之数,现在能为一家老小勾利银两,也算是聊有几分安慰。反倒唐大人倾囊相吐,让非内心极为痛快,只是你就不担心我将你之事悉散于人间。”
唐国昌回应道“李大人只乃是谪官,本有治国之大才,朝廷迟早要重新启用,而我是一介罪臣,若无人助,恐再难出头,至于旧事悉散于人间并不可怕,我被革去功名罪过早已相抵,刑部已查明我并非真实参与流民之祸。只是反对派要给我安置一个罪责。”
“但是目今天下形势,并非是文才最好的年代,若无大势相倾,我也恐难再出人头地,”李格非又叹道“大才如苏翁者,尚且飘零于天涯,我这种蝼蚁,只怕……”
唐国昌道“我不相信李大人独自前往郓城,只是为了挣取银两。恐怕是内心早有计议!我观天下之势,必会改变,善变者只需抓住时机,即可乘风云之利,卷天下干戈。目今王安石公外调金陵,明为去官,实则是官家保存实力,以免反对派戕害。下一场逆天改命的良机即将出现,新法与旧法,孰良孰劣,将见分晓!”
“唐大人会一心支持王公的新法,胸襟实在不亚于圣人”,李格非又说“非敬佩王公(王安石)的才学,但我和苏翁都不算很支持王公新法,至于旧法实当弃之。现在我等皆远离庙堂,实难以左右。”
此刻李格非看见刚刚门口的那个夫人进来送茶,李格非问道,“这位莫非是唐夫人?”
唐国昌答道“这个正是结发之妻。”
唐夫人对着李格非微微一笑“李大人是大官,官人非常敬重你,能与您结交是我们的荣幸。”说完将茶水放于桌上。
“辛苦夫人了”李格非谢道,然后转向唐国昌,“你说你这一县之长官,住这种地方,府上也没个下人,亏待你的夫人了。”
唐夫人慌忙抢道“莫怪官人,这些都是我自愿矣!即是身嫁与此人,必一心相夫教子,无在乎物外的几许利害!”
李格非从袖口拿出些许金银,意欲资助唐国昌,“国昌贤弟,你是豪爽之人,住此等场所,尚且为非支付酒钱,感激之情真是一言难尽,这些权当相助。”
唐国昌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酒钱汝家下人已经送还,这些钱我实在无功消受。文叔兄,你还是拿回去吧!”唐夫人也急道“大人,使不得!”
李格非似有教育道“你总得有个像样的住所吧!”
唐国昌急道“好的宅院虽然可以固我之所,可是我志不在此呀!若购置宅院,将来又得买卖,平添三分乱事。”
李格非又说“汝夫人能跟你住这种地方,乃是贤良之辈,你行走江湖,总得给她一个着落吧。”
唐国昌和唐夫人实在推辞。
李格非劝慰道“你我将来要合力求治天下,当以金钱为一纽带,否则我出东门而忘之,何以记起你唐国昌这号人物,将来又何以勾连。我下次寻你,必然是来要你还钱的哟,哈哈!”是呀!世间人来人往,谁能记得下一个与自己有利益纠葛的人是谁,所以钱财借取,无疑是最好的勾连手段。
唐国昌和唐夫人无奈只得接下。唐国昌感谢道“李大人之恩情实在难以忘却!”
李格非道“既然唐大人也有利害于汴京,又小我数岁,不如就以兄弟相称,以后若有前途,当更相扶相助。只是眼下,还需等待时机。”
唐国昌频频点头。
李格非自是悻悻的返回李府,虽然此去唐国昌家平白献出几两银子,但是总算搞清楚了唐国昌的来龙去脉,也算是有了一番收获,心头便也不再疑惑。
自此之后李格非又在历城与妻儿朝夕相伴月余,尽享人间天伦之乐。而后又返回郓城做一誊抄郎。
又半年。
李格非返回历城,乃是元日。
走在路上,历城张灯结彩,整个城中洋溢着元日的气氛,爆竹声声,街道上人来人往,儿童也正追逐嬉闹,这就凡人之下的太平盛世,这就是远离政治中心的历城,没有那般凛冽的栉风沐雨,李格非也欣然接受之,此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见自己的妻儿,那是他这半年最魂牵梦萦的东西,待他入门看得妻儿,又是欣喜,又是热泪,王甄儿已经准备好饭菜及一切过节所应之物,而李格非并不在意这些,他径直来到李易安的面前,看着这水灵灵的娃儿,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那娃儿也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久未见到的父亲,更或者是被李格非奇怪又浓密胡须所吸引,“咩咩的”笑了起来,不时间轻轻的摇动着两只小手,仿佛要挣脱那裹巾和衣被的牢笼,长上翅膀,飞入云间,带给尘世更多温暖和幸福,其场景,其情怀,充满着十分的暖心和安详。更可让一切人间的烦心事都抛诸脑后,什么样的谪官,什么样的远途,都不在话下,这就是婴儿的魅力。人间最快乐事情莫过于享受着如此天伦。
王甄儿招呼着李格非吃完晚饭。然后王甄儿抱着李易安,依偎着李格非站在窗前,观赏着远处腾起的烟花,真是绚彩而夺目,那一瞬又一瞬的光芒照在这一家三口的脸上,宛若仙灵之朝露撒在他们的面上。李格非不仅感叹这光景,更吟一首青玉案:
烟花风歌升春雾,光断处,声无数。有意留光光不住。荧华万种,炫彩夺目,年色声声祝。
金樽清酒洒春路,红烛花生送春顾。更是闲愁入梦去。风高一夜,落红满聚,冉冉芳尘许。
王甄儿应声叫好,期待明日冉冉芳尘。
那一日正是风高一夜,落红满聚。
第二日,这座城正沉浸在喜庆与热闹之中,李格非带着王甄儿和孩子便访邻里和旧友,自然也不会忘记去拜访唐国昌。
下人驾车载着这一家悠哉在历城中闲逛,悠悠不多时,即来到唐国昌的家。唐国昌果然买了一座宅院,并不是很大,但很温馨,弃去曾今的茅草屋舍,唐国昌更显得春风多意,神采飞天。
两人相见,遂道寒暄。
李格非说“国昌贤弟,此一宅邸,虽然轻小,却甚和煦!”
唐国昌谢道“多亏文叔兄仗义相赠,我们才可以不居那等陋室,文叔兄相赠之钱财加之衙门里的月钱,得此一良居。君遗我之月华,我当报君之桃李,他日差遣,但有所命,无不相从。”
李格非慌忙阻道“我岂能要你之性命,只不过觉得国昌贤弟所经历非同寻常,与我皆有相似,也更让人关切,他日若展宏图,当相扶相助才行。”
唐国昌自是非常感谢。
然更为暖心的是唐国昌的儿子,已经五岁了,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可爱且懂事。他向李格非等众人背诵了一首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李格非听闻后叹道“国昌贤弟还在思念着王公,这是王安石公初拜相时所作,当时可谓是春风得意啊。国昌贤弟不要太耿耿于怀啊,人间之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需听之任之。”
唐国昌闻言也点点头。
却道各自夫人这边也相聊甚欢,毕竟两位夫人年龄相仿,又有十分相似的育儿经历,那唐夫人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识字明理之人,自然与王甄儿有更多话题,李格非不在历城,唐夫人就经常去看望王甄儿,可谓是情同姐妹。那唐迁也每每在人们的话题中央,极其讨人欢喜,这边地,就是还在襁褓中的李易安了,想来在这样和谐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自是幸福非常。
唐国昌看到这样一幅和谐的场景,遂对李格非道“文叔兄啊,我儿子将来还要向你求诗问道啊!能得你一指点,前途必不可限量啊。”唐国昌又愣了一下道“现在看他们如此我们何不结为秦晋之好?”
李格非差点没反应过来,急回之“现在孩子还小,不可及早言语呀。”
遂又不提。
李格非与唐国昌又约一众好友观城赏花游乐。
恰恰这就是一个寻常的元日,但后面的故事才精彩,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