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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77章 077 防盗西裤
浓雾漫卷,天地间一片混沌,将偌大的海川火车站广场裹得严严实实。
范秋生佝偻着腰背,奋力蹬动三轮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砖,两道深痕蜿蜒如泪,直印入他心头沉甸甸的辙印。
车斗里垒着十几捆藏青工装,健美裤和夹克衣被压在最下,几乎隐没。何伟军瘦小的身躯伏在货物最顶端,双臂紧张地环抱最上层一捆工装,手指冻得发白,寒雾裹挟着水汽,针一样刺进她的脖领。
广场前坪,钢铁骨架支撑起的临时展销会场,宛如一片冰冷的钢铁丛林。冰冷的水珠在雨棚边缘悄然凝集、滚落,敲打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发出单调而清冷的滴答声,一声声敲打着人的耐心。
一排排简易铁架上,的确良衬衫密密麻麻悬垂着,像一片片无声招展的彩旗。其间零星点缀的几件亮紫或橙黄的腈纶夹克,突兀得如同灰扑扑的麻雀群里闯进了几只花哨的蝴蝶。
然而汹涌的人潮却只涌向那些挂着“国营一厂”、“国营二厂”醒目红牌的气派摊位。那里人声鼎沸,柜台被拍得山响,订单本在采购员手中翻飞,像被风卷起的树叶。
卸完沉重的工装,范秋生和何伟军推着空车,在钢铁丛林最边缘的阴影里寻了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健美裤和夹克衣一一摆开。
范秋生掏出半包揉皱的“大前门”,手指哆嗦着捻出一根点上,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开。他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沉沉地望向那片喧嚣的海洋,烟雾缭绕里,是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难以化开的愁云。
何伟军则沉默地整理着衣物,将每一道褶皱都尽力抚平,仿佛这样就能抚平眼前的困境。
整个上午,人群的喧嚣与交易的热情,皆与他们无关。偶尔有人脚步稍滞,目光掠过这寒酸的角落,可一瞥见纸板上那手写的“芙蓉服装厂”几个字,嘴角便习惯性地撇开,无声地摇头走远,留下更深的寂静。
何伟军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用力到泛白。那冰冷的、死寂的空气,仿佛能冻僵人心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
“厂长,您看。”何伟军突然扯了扯范秋生磨得发白的袖口,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像淬过火的钢针,锐利地刺向那片喧嚣与繁华。
范秋生疲惫地抬起眼,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望去。
邻近几个稍好位置的摊位上挂得满满当当,清一色是各式上衣——挺括的的确良衬衫、颜色鲜艳的腈纶外套,甚至有几件闪着奇异光泽、价格不菲的尼龙绸夹克。每个摊位前都人头攒动,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或崭新中山装的采购员们拿着厚厚的订单本,与摊主谈笑风生,手指在纸页上指点江山。那厚厚的订单本,像砖头一样砸在范秋生的心上。
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如粗粝的石块相互摩擦:“小何师傅,那是国营大厂,牌子硬,渠道广……咱们这点家当,拿什么比?”
他捏着烟蒂的手指微微颤抖,烟灰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上。
何伟军却凑得更近,声音虽低,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微光,几乎灼人:“您再仔细瞧瞧,厂长。衬衣、外套,堆得山一样高,可裤子呢?即便有,也全是深蓝、灰黑的劳保裤,灰扑扑的,扔在角落里,像堆破烂,根本没人多看一眼!”
范秋生茫然地再次审视这片沸腾的服装展会,视野所及,裤子确实寥若寒星,且全是那副灰暗、笨重的模样,与上层鲜艳的上衣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困惑地收回目光,落在何伟军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小何师傅,这……又能说明啥?”
何伟军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成了她决心燃烧的薪柴。
“城里人现在挤公交、赶火车,天天人贴人,像沙丁鱼罐头!”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洞察的急切,“我上次去省城,亲眼看见车上有人丢了钱包,哭天抢地也没用!钱包被扒是常事!厂长,咱们能不能……做点不一样的裤子?比方说,在裤子上动点心思,加个防盗的小机关?专做中高档的防盗西裤?”
“防盗西裤?!”范秋生浑身猛地一震,仿佛被电流击中,眉头瞬间拧成死结。这念头如同在薄如蝉翼的冰面上纵马狂奔,大胆得令他心胆俱裂。这孤注一掷,万一血本无归,到时候怎么办?
“小何师傅,”他声音干涩发紧,喉头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这……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咱这点家底,经不起闪失啊!”
他环顾自己这冷清得能听见心跳的角落,那无人问津的健美裤和夹克衣,此刻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背上。
“厂长!”何伟军的声音斩钉截铁,那股锐气不容置疑,“正因为家底薄得像张窗户纸,一捅就破,才更要豁出去搏一把!‘防盗’不过是个引子,是个响亮的噱头!要紧的是咱们得有个‘不一样’!光想着四平八稳,守着这点死东西,那才叫真不稳妥,是坐等饿死啊!您看看人家——”
她指着远处国营厂摊位前黑压压的人头和采购员手中翻飞的厚厚订单本,“人家吃肉,咱们连汤渣都捞不着了!再等下去,芙蓉厂就真成这广场上的一缕烟了!”
“不一样”三个字,如同烧红的铁砧上落下的重锤,带着灼人的分量狠狠砸在范秋生心上。他再次环顾自己这无人问津的冷清角落,死寂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再望向国营厂摊位前汹涌的人潮、采购员们手中翻飞如蝶的订单本——那是一种无声的碾压。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窜上,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远处,一列绿皮火车拉响了进站的汽笛,悠长而嘶哑的鸣叫穿透湿冷的浓雾,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尾音。那声音,冰冷,急促,无情,像时代巨大的铁轮碾过旧轨,催促着所有滞后者粉身碎骨。
重生归来,那些模糊闪烁的未来图景,难道只是幻影?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芙蓉厂沉没?小何师傅,一个普通的女工,尚且有此破釜沉舟的胆识与洞察未来的眼光,我范秋生,一个窥见过时代浮光掠影的重生者,怎可畏首畏尾,困死在这方寸的泥潭?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搓了把脸。冰凉的湿气混杂着某种滚烫的、近乎决绝的东西沾满了掌心。他转过身,长久盘踞在眼底的犹豫、胆怯、患得患失的阴霾,被一种近乎凶狠的亮光瞬间驱散,如同利剑劈开浓雾。那亮光,是背水一战的火焰。
“干了!”两个字从他齿缝里迸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却又沉甸甸地砸在地上,“我去上海,找最好的料子!小何师傅,防盗裤的样品,就交给你,拿出你全部的本事!还有,告诉你嫂子,厂里得赶紧添人手,砸锅卖铁,也得想办法!再招四个,不,五个,要手艺最扎实的缝纫师傅,城关镇的老把式,工资!”
浓雾深处,又一列火车拉响了离站的汽笛。那悠长嘶鸣,在湿冷的空气中震荡、扩散。这一次,它不再是离别悲凉的尾音,更像是吹向未知战场的、带着金属颤音的冲锋号角!
何伟军用力点头,眼底的火光与厂长眼中新燃起的决绝骤然交汇——这并非走向确定荣光的坦途,而是芙蓉厂这叶小舟,朝着时代汹涌未知的潮头,毅然决然地扬起了它孤注一掷的帆。
脚下的水痕,终将被车轮碾向远方,而前方浓雾弥漫处,是生路还是绝壁,唯有闯过才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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