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42章 买香料的徐铉
那家诊所倒是离得不远，就在十字路口的北边。刘庆东打街角一家药铺子拐过去，此间买卖规模不小，门口高高竖着一块“刘家上色沉檀楝香铺”的招牌，三哥知道，它是出售丁、檀、麝、乳、沉等各种药的，香料大多是从福建泉州进的货，乃舶来品。
“刘公，你切哪儿间？咋子改行拉脚咾？”是路东耍戏法的在跟他打招呼，那人披散着长发，头上固着个圈圈，像是封神榜里的申公豹。他是益州来的，兼带着卖药。原来姓侯莫陈，乃鲜卑侯莫陈部人，大家为了叫得方便，只取姓陈，名利用。
这家伙经常玩弄“黄白事”来迷惑人，所谓的“黄白事”，就是变化黄金白银的炼丹术，用铁器将铅熔化，投入药物，铅就化成了白银。再将这个白银熔化，继续投药，就化成了黄金。可宋朝人哪里懂得其中的原理，往往把他们视为神人。
“改什么行啊？我送人看病去。”刘庆东扫了一眼正在收摊的陈利用，简单回答便拐向北面。
也许是天黑光线不足，或是驴子累了一天啦，注意力出现了恍惚，还可能是从香药铺里出来的人年纪大啦，腿脚不利索。总而言之，一位老人见牲口冲自己而来，心里一紧张，脚下一发软，“啪叽”直接坐到了地上。幸亏刘庆东及时发现，拼了命勒住缰绳，才未使驴车碰到他。
“老师！老师！”紧跟着走出店来的小伙子呼喊着，他手里掐着截蜡烛，映出脸上惊愕的表情。风度儒雅的小伙子急忙上前搀扶老人，“老师，您摔着了吗？碰到哪儿啦？严不严重？”
老人家着实被驴子吓了一跳，心惊肉战的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用手按住前胸，痛苦地闭起双眼，嘴里高一声低一声直哼哼。
小伙子不干了，冲着刘三哥埋怨道：“老汉！你这车是怎么赶的？挺宽的大街，怎么往人家身上撞啊？也不看着点儿。我老师花甲之年了，身子骨本来就虚弱，被你这么一撞还有好啊？你得给个交代。”
三哥很是无奈，本来是没有撞到他嘛，可人是倒了，铁证如山。这儿也没有个摄像头，一时还说不清楚啦。
“怎么回事呀？徐前辈，您没事吧？”一位路人匆匆跑过来，蹲下身子扶着老人，关切地询问道。
小伙子是认识他的，“谏议大夫，我老师被车子撞啦，是他赶路心急瞭望不周。”他指着刘庆东告着状。
“不是，车子走得不快，是他自己摔倒的。天这么黑，这位老哥从暗影里走出来，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嘛。”刘庆东急忙解释着。
来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并没有小伙子那般冲动，听称呼是个当官的，说话办事很是稳重周全，“前辈，您能不能活动啊？看看伤及骨头了吗？我们去前面的‘杨家应诊’看看，他家是专治骨科的。”他首先想知道的是伤情。
小伙子要伸手去扶老人起来，却被中年人用胳膊挡住，“伤情不明，不能冒然起身，得找块木板来，几个人把前辈抬着走。”他向街上望着，想寻找熟人帮忙。“嗨，给事中，张洎老弟！你来得正好，别急着赶路啊，这里正需要人手帮忙呢。”
从街对面慢慢吞吞地走来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子虽不高，却身材匀称，行止洒脱。他心神不宁地瞅着呼唤之人，并迅速将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去，怯生生的似有不想让人察觉的秘密，“哦，是谏议大夫啊，呀，这不是徐老师吗？怎么被车子撞到啦？”
刘庆东心里不住地叫苦，这位老人家人脉挺邪乎啊，认识的全是朝廷命官，指不定他也是什么厉害角色呢。他转念一想也对，这里是东京汴梁，大宋的首都，相当于现代的北京。京城的大街上官员多不是很正常嘛，《人民的名义》有句台词说，在北京一板砖下去，能砸到一大片处长。社会上还有段顺口溜说得好，北京当官最多，上海老外最多，湖南名人最多，浙江老板最多，四川美女最多，山东明星最多。刘三哥便联想到自己的家乡辽宁，
辽宁什么最多呢？蓝底的通告立马浮现在脑海里，那是穿越之前抖音里新发的，一发就是三个败类，三哥只感到害臊气闷，心里堵得慌。
“一定是驴车跑得太快啦，撞到了徐老师，老汉，你得负全责。”后来的这位行事颇为武断，信誓旦旦地下着结论，“李至，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老师呢？我今天中午去徐府求老师的笔札时，就提醒过你，老师年纪大啦，处处要当心，这么晚了还出来干什么？”他不留情面地责怪着小伙子。
“我，我，是老师非要出来夜游的，他说今晚满天星，没有月亮，执意要出来，我也劝不住啊。”真是难为这个做学生的了。
刘三哥在脚店里听人说过，这宋朝时兴夜游，文人骚客认为秉烛夜游是最好的消遣和解决烦恼的方式。
“李伯伯来了，李伯伯！”小伙子看到有相识的人，正从十字路口经过，他兴奋地大声呼唤道。
骑驴经过的人还真听到了，他驱赶牲口拐向这边。“是李至呀，哎，这是怎么啦？徐兄！李至，你老师他出什么事了？”来人赶紧跳下驴子，用手牵着快步上前观看。
小伙子将老师要出来夜游，刚出香药铺便被撞倒的经过说了一遍。“夜游，怎么就一只蜡烛？徐兄没拿蜡烛吗？”举止言谈就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智商与修养，这位五旬开外的老者观察缜密，立刻看出了端倪，老头子手里只拿着个纸包包，并无夜游的必需品蜡烛，“哦，李至，又是你吧？犯了吝啬的老毛病，要你爷俩用一只蜡烛。小伙子，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可不能吝啬呀。咳，你与我一样啊，都是过继给别人家的，束手束脚的惯了。就是今天做到中书舍人，我李昉还是改不了节俭的习惯。”被人揭了老底的小伙子羞的满脸通红。
“李前辈，是这个老汉把老师撞的，他一定是走得太急了。”手里拿着东西的给事中用手指着刘庆东，这回看清了，那是个做工精美的木匣子。
“张洎你说的有理。”看得出中书舍人对这位颇为欣赏，瞅他的眼神都透着喜爱。
另一个中年人却有不同的看法，“不尽然，李前辈，还是问问当事人再做定论吧。伤情不明，不好说呀。”
中书舍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嫌弃蔑视的目光，不知是啥时候对其心生嫌弃，“明睁眼露的事儿，人都躺地上了，还要询问什么？”于是，他俯身去对老人喊道，“老兄，你怎么样啦？”
这一喊起了反应，老头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嗯，哦，是李昉老弟呀，你这中书舍人如此清闲呀？也来夜游啊。怎么没拿蜡烛？小至，把我的那根白蜡送给你李伯伯。可不要小气呀，他该不让你去他家里看汉唐故事书喽。”
他又看到了两位中年人，“咦，张佖、张洎，你们也在这儿呀？真是巧了。张洎，你怎么没去与潘慎修下棋呢？哦，是因为潘慎修自告奋勇当了后主的记室喽，你有意疏远他吧？我们都是南唐的旧臣，你那心思瞒不了我。你又到后主那儿索要物件啦？不是刚刚给你个白金器件嘛。”这老头子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出来，说得对方有些无地自容了。
“前辈，你感到哪里不舒服吗？看你这精神头没事吧？”谏议大夫张佖心里惦记着伤情。
老头子四肢活动了活动，“能没事吗？六十了，咣当一下拍地上啦，你说呢？哎呀我的胳膊肘啊，哎呀我的波棱盖呀，哎呀我的腰间盘啊。”
几句话可把刘庆东吓完了，这老爷子是要碰瓷呀，自己老百姓一枚，面前都是带长的，不是擎等着赔钱坐牢吧。
可老人家噗呲一声咧嘴笑了，“全没事，我徐铉不是纸糊的。张佖，你不要不信，是老夫举荐你及第，释褐为句容尉的，我们爷俩之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他又面向中书舍人说，“不怨赶车的，车子没撞到我，是我年纪大了，心里一紧张就吓瘫了。”
“心里紧张摔倒的呀？那没事儿，我可不如你。”中书舍人李昉庆幸地说，“我本来是去给吕馀庆送葬的，可走到半路心疾又犯了，没办法，提前返回来，差点被关在城门外面。”
他这么一说，三哥才注意到此人，仔细观看，可不是，白天在城门口遇见过的，与吕端是朋友。唉，在洛阳天津桥头也见过这人。
“你这心疾是积劳思虑过度所致，非是儿戏，一定要当心啊。”老头子对朋友的疾病非常担心，“回头，我让至儿送些伴月香给你，我这香是由沉檀、莞香、苏合香、鸡舌香、豆蔻、芸香、白茅香等配置而成，香性清幽淡雅，芳泽溢远，清和正气，养性虞神，有调和身心之功。遇月夜，露坐中庭，焚佳香一炷，澄心伴月，必对你那心疾大有益处。今天没有皓月当空，正好出来夜游拾趣。刚刚在街上遇到郑谷的两个儿子，特意给我推荐这家香药铺子。这不，买完香药出来就被驴车吓倒了嘛。”
老人虽然已是花甲之年，却耳目灵光，他发现中书舍人瞬间表露出厌恶之色，顿时猜到对方的心思。“老弟听我说到陶谷，一定是想起你叔父侍中李崧了吧？他被后汉隐帝冤杀，也有那陶谷使的坏。老夫徐铉质直无矫饰，依我说，他是不折不扣的真小人啊。”
“哼，那厮是在我叔父的举荐扶持下，才从小小的判官当上了集贤校理，表面上他一口一个恩相地叫着，背地里在叔父危难之时落井下石，被灭了族。因为我不愿依附于他，便诬告我替亲属谋求京畿令一职，使我外调延州。陶谷忘恩负义，性情险诐，品行极为恶劣，枉为人。”
刘庆东心想社会上这样的人还少啊？你就能保证，近在咫尺的这几个人中不会有这类人吗？
徐铉安慰了朋友几句，“怎么你们全穿毛皮厚衣裳啦？天气有那么冷吗？这种不合乎制度的衣裳，冻死我徐铉都不会穿的。”他笑话着别人，起身拍拍沾在衣服上的尘土，与大家告辞，带着弟子向十字路口方向走了。
逞能啊！这老头子的做派让刘庆东想起好多年前，南方来北方打工人员就是这样，即使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隆冬腊月，也只穿着得儿了裤，冻得丝丝地吸着气，再冷也要硬挺着，不愿意穿件羽绒服或厚实的棉衣，得上风湿肺炎是自找的。可后来，南方来打工的越来越少了，北方已经没有吸引力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