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92章 暗涌
成才的目光扫过两人,在他们眼底捕捉到了同样的担忧和欲言又止。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死不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队里怎么样?”
“一切正常。”吴哲立刻接口,语速快了些,“训练按计划推进,高副盯得很紧。就是……大家都很担心你和南瓜。”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成才的脸色,“南瓜他……还没消息?”
成才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放在键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还在观察。”他避开了具体的危险描述,声音低沉下去。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沉重下来。齐桓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队长……那天在塔里……”他犹豫着,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我们都听到了。你喊他规避……那声音……我们都吓坏了。要不是你……”
齐桓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扇被成才强行封闭的记忆闸门!冷却塔内巨大的空间、扭曲的阴影、那骤然亮起的、如同毒蛇之眼的红外光点、袁朗猛地抬头时脸上瞬间凝固的惊骇……还有自己那一声因为极致恐惧而彻底变调的嘶吼——“趴下——!!!”
那嘶吼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带着死亡降临前的冰冷气息!
成才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放在键盘上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别说了!”成才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触及最痛处的惊惶和暴怒!他猛地别过脸,避开了齐桓和吴哲惊愕而担忧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吴哲和齐桓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他们从未见过队长如此失态。
“队……队长?”齐桓有些无措。
成才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恐惧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悔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强行压抑的冰冷死寂。
“……是我的错。”成才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呓语,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自我鞭挞,“是我……命令他去的。是我……没算准那个狙击手的位置……是我的失误……把他……害成这样……”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吴哲和齐桓的心上。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是理解,是痛惜,但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头儿!这怎么能怪你!”吴哲急切地开口,“演习场上的意外谁也无法预料!那个狙击手藏得太刁钻了!连导演部的监控都没第一时间发现!这……”
“就是!”齐桓也粗声粗气地接口,试图冲淡那沉重的气氛,“那小子命硬着呢!当年在草原五班,被老马练得跟死狗似的都没趴下!这点伤算什么!他肯定能挺过来!等他醒了,我们三中队一起……”
“够了!”成才猛地打断齐桓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尖锐!他猛地转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齐桓和吴哲,眼神里翻涌着痛苦、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戾!
“出去!”成才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指指向门口,“都给我出去!队里的事,按预案执行!没有紧急情况,别来烦我!”
吴哲和齐桓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震慑住了,一时间僵在原地。
“出去!”成才再次低吼,胸膛剧烈起伏,腰后的伤口因为激动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是,队长。”吴哲最先反应过来,拉了拉还想说什么的齐桓,两人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成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脱力般重重地靠回软枕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刚才强行压下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碰呼叫器,而是死死地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那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比腰后的伤口更痛!比任何酷刑都更难以忍受!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他死死咬住的牙关,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肩膀因为剧烈的、无声的抽泣而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昏暗的光线中回荡,绝望而孤独。
军区总医院康复中心大楼顶层,一间宽敞明亮的特护病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窗外的绿树在微风中摇曳,带来一丝初夏的生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输液管里液体缓慢滴落的微响。
袁朗躺在病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心电监护和输液管,但氧气面罩已经撤掉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胸膛的起伏比之前有力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睑紧闭着,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铁路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却并未落在纸上。他静静地看着病床上沉睡的袁朗。阳光落在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柔和了那些刺目的伤痕,却更显出那份病态的脆弱。铁路的眼神很沉静,没有在icu外的焦灼,也没有在指挥中心的杀伐,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和复杂思量的平静。
他看到了袁朗搭在被子外、缠着纱布的手。那只曾经在戈壁滩上稳稳握住狙击枪、在梧桐树上砸得鲜血淋漓的手,此刻无力地垂着。铁路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很久。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成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套熨帖的深色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下巴上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除了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三中队长形象。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脚步放得很轻,走到病床边。当他看到铁路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自然。他朝铁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大队长。”
铁路的目光从袁朗脸上移开,落在成才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成才走到病床另一侧,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放好保温桶,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袁朗沉睡的脸上。那目光很沉,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铁路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触及袁朗毫无血色的嘴唇时,成才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喉结也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
成才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和水杯,沾湿了棉签。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用湿润的棉签,轻轻地在袁朗干裂的唇瓣上擦拭着。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多用一丝力气就会碰碎了。那专注的神情,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眼底深处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疼惜……与他在吴哲齐桓面前刻意维持的冷静形象,判若两人。
铁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光滑的纸张边缘。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成才俯身时专注的侧影轮廓。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棉签擦拭时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就在成才专注地为袁朗润湿嘴唇,棉签的尖端极其轻柔地拂过袁朗唇角时——
病床上,袁朗那浓密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在阳光下几乎难以捕捉。
但一直静静观察着的铁路,瞳孔却骤然收缩!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袁朗的眼睑!他看到,那浓密的睫毛在刚才那一瞬间,确实极其短暂地、如同受惊般微微抖动了一下!虽然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但铁路百分之百确定,那绝不是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铁路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惊愕、难以置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握着文件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成才对此毫无察觉。他依旧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动作,用棉签仔细地润湿袁朗的嘴唇,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擦得很慢,很认真,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袁朗的脸庞,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关切和痛楚,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汹涌地流淌着。
铁路的目光,缓缓从袁朗那重新归于平静的眼睑,移到了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某种自我救赎般情绪中的成才身上。看着成才那小心翼翼的动作,那专注得近乎虔诚的侧脸,铁路深邃的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暗流。
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洞悉的了然,如同深秋的寒露,无声地浸透了他的心湖。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那冰冷的拒绝,那刻意的疏离,那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的嘶吼……所有的伪装和挣扎,在这一刻,在这个沉静的病房里,在袁朗那一个微不可察的睫毛颤动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铁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目光。他重新看向手中那份被他攥得有些发皱的文件,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内容需要研读。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掌控一切的大队长模样。
只是,没有人看到,在他移开目光的瞬间,那深邃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悲凉的叹息。那叹息无声无息,沉入了心湖的最深处。
病房里,阳光依旧温暖。成才手中的棉签,依旧轻柔地拂过袁朗干裂的唇瓣。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曲线,平稳而微弱地跳动着……